人生能几浑如梦,梦里奈愁何?别时犹记,眸盈秋水,泪湿春罗。绿杨台榭,梨花院宇,重想经过。水遥山远,鱼沉雁渺,分外情多!

相思何日重相见,山远水偏攻。风弦虽断,莺胶难接,愁满离肠。最伤情处鲛绡贵恨,翠靥留香。故人何在?浓荫深院,斜月幽窗。

功名梦不成,富贵心勾罢。青山绿水间,茅舍疏篱下。广种邵平瓜,细焙玉

川茶,遍插渊明柳,多栽潘令花。清佳,寻方外清幽话;欢恰,与亲朋闲戏耍。

木犀风淅淅喷雕棂,兰麝香氲氲绕画屏,梧桐月淡淡悬青镜。漏初残人乍醒,

恨多才何处飘零。填不满凄凉幽窖,捱不出凄惶梦境,打不开磊块愁城。 解嘲

  怀揣着讪脸入青楼,口带顽涎饮玉瓯,手搦着冷汗偎红袖。人都道我中年也

不害羞,对相知细说个缘由。蠢咻的脑间病,村沙的骨肉丑,风流的老也风流。 闻赠

  四时ブ褥锦重叠,八面帏屏花艳冶,一床衾枕春罗列。铺排得门面儿别,据

风流更有三绝。肉沾着书生麻木,手汤着郎君趔趄,眼梢着子弟乜斜。 赠美色

  海棠魂幻出个俊形骸,兰蕊香结成个软性格,尘烟煤点面着蛾眉黛。媚孜孜

春满腮,既相逢合问个明白:何年间离了月殿?甚风儿吹下楚台?是谁人赚出天

台? 又

  舞裙低翠绒纱,云髻松盘青绀发,玉纤赖护冰绡帕。芳年恰二八。向樽前

数种儿撑达。醉眼儿偷付些春信,甜口儿翻腾些嗑呀,热心儿出落着欢恰。 赠别

  碧茸茸芳草殿青毡,白点点残梅撒玉细,黄绀绀弱柳拖金线。雨声干风力软,

去匆匆无计留连。唱阳关一声声哀怨,醉歧亭一杯杯缱绻,上河梁一步步俄延。 有所赠

  莺煎燕聒惹相思,雁去鱼来传恨词,蜂喧蝶闹关心事。俺风流的偏惯此,三

般儿寄语娇姿:昏迷着无明无夜,凄凉得半生半死,团圆是何日何时? 闻嘲

  陷入坑土窖似暗开掘,迷魂洞囚牢似巧砌叠,验尸场屠铺似明排列。死温存

活打劫,招牌上大字儿书者:买笑金哥哥休俭,缠头锦婆婆自接,卖花钱姐姐无

赊。 代人送

  干相思心绪乱如丝,虚疼热恩情薄似纸,死亻孱亻愁语话儿尖如刺。姆王魁

信有之,不由人提起当时。一间别一番害,一欢娱一个死,你自寻思。 送友人南闽府悴

  西湖诗酒旧风流,上国山川惬壮游,中天雨露新除授。正青春正黑头,判黄

堂黼黼皇猷:豪气双龙剑,文章五风楼,名动南州。 送友还乡

  淡烟蒙草翠萎蕤,细雨沾花红点滴,软风着柳金摇曳。春光图画里,想人生

聚散谁知?昨日开画船西湖欢笑,今日供祖帐东门叹息,来日唱阳关南浦别离。 和陆进之韵

  得峥嵘我怎不峥嵘,倦懵憧咱非真懵憧,要知重人越不知重。嘻嘻冷笑中,

叹纷纷眼底儿童。莫听伤时话,休谈盖世功,愁对东风。

  守书窗何日离书窗,瞻玉堂何时步玉堂,避风浪何处无风浪。浮生空自忙,

赋登楼醉墨淋浪。怨花柳春三月,误功名纸半张,愁对斜阳。

  使聪明休使小聪明,学志诚休学假志诚,秉情性休乔真情性。江湖已半生,

伤心一事无成。物换人非旧,时乖道不行,愁对书灯。

  守清贫随分乐清贫,求荐人何方可荐人?说聪俊谁肯怜聪俊?儒冠多误身,

谩夸谈子曰诗云。黑鬓三分雪,貂裘一寸尘,愁对芳樽。 送友人应聘

  紫云宫殿拥蓬莱,黄道星辱拱泰阶,清时雨露沾蛮貊。乾坤春似海,拜龙颜

一笑天开。官厨酒分银瓮,御筵花袅翠牌,带天香两袖归来。 题情

  生香玉碾就美容仪,回文锦攒成巧见识,解语花簇出春娇媚。佳人难再得,

翠裘寒鸳侣分飞。花解语谁怜憔悴,锦回文难传信息,玉生香怎受狼籍。 送友归家乡

  绯榴喷火照离筵,紫楝吹花扑画船,绿莎带雨迷荒甸。望乡关归路远,恼人

怀休怨啼鹃。南陌笙歌地,西湖锦绣天,都不如松菊田园。

  高烧银蜡看锟钅吾,细煮金芽揽辘轳,满斟玉倾。离怀开肺腑,赤紧

的世途难况味全殊。麟脯行犀者,驼蜂出翠釜,都不如莼菜鲈鱼。 京口道中

  露浸浸芳杏洗朱颜,云冉冉晴峦闪翠鬟,烟蒙蒙弱柳迷青盼。天然图画间,

恼离人情绪艰难。乞留屈律归鸿行断,必不容蹇驴步懒,咿呖呜刺杜宇声干。 为东湖友赋

  银盆水浸牡丹芽,青琐窗涵翡翠纱,绛台灯籼胭脂蜡。东湖处土家,闲遥遥

更有生涯。占断沧波垂钓,锄破白云种瓜,拂开红雨寻花。 道中值雪

  拂寒生踉跄步空□,踏冻雪趑趄度浅湾,拨荒榛屈曲盘深涧。抵多少庐山高

蜀道难,对梅花细说愁烦。谁家无锦衾毡帐?那答无银筝象板?何处无玉辔雕鞍? 旅舍秋怀

  半窗风雨夜潇<风蚤>,四壁啼づ秋闹炒,一篝残蜡人寂寥。海天长归梦杳,

最关情行李萧萧。丰城剑消磨了龙气,中山笔干枯了兔毫,峄阳琴解脱了鸾胶。 山中乐四阕赠友人

  山盘龙脊露岩崖,屋络蜂房绕第宅,溪分弱尾通津濑。可知道其中有俊才,

乍相逢便见襟怀。对潮门时时开放,北海宴朝朝布摆,南州榻夜夜铺排。

  千章乔木播奇芳,九畹猗兰霭素香,一庭幽草含佳况。胜陶家五柳庄,闲遥

遥断送流光。引赤脚山童刘药,看白发农夫击壤,听苍髯渔父鸣榔。

  龙洲低蘸乱云隈,石笋高撑空翠里,钓台横刺沧浪内。筑楼居深遁迹,展幽

怀别有新奇。宝篆香燃宝兽,玉乳茶浮玉杯,金盘露滴金。

  耕云耨水治生涯,说雨谈云□笑耍,撩云拨□□闲暇。胜山中宰相家,任树

头ㄋ鹊啼鸦。实不望修身儒业,□准备应差县衙,不思量献策京华。 自述

  龙涎香喷紫铜炉,凤髓茶温白玉壶,羊羔酒泛金杯绿。暖溶溶锦绣窟,也不

同探花风雪何如。一步一个走轮飞,一日一个繁弦脆竹,一夜一个腻玉娇酥。

冤报冤赵氏孤儿

楔子

(净扮屠岸贾领卒子上,诗云)人无害虎心,虎有伤人意;当时不尽情,过后空淘气。某乃晋国大将屠岸贾是也。俺主灵公在位,文武千员,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:文者是赵盾,武者即某矣。俺二人文武不和,常有伤害赵盾之心,争奈不能入手。那赵盾儿子唤做赵朔,现为灵公附马。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,仗着短刀越墙而过,要刺杀赵盾,谁想鉏麑触树而死。那赵盾为劝农出到效外,见一饿夫在桑树下垂死,将酒饭赐他饱餐了一顿,其人不辞而去。后来西戎国进贡一犬,呼曰神獒,灵公赐与某家。自从得了那个神獒,便有了害赵盾之计,将神獒锁在净房中,三五日不与饮食,于后花园中扎下一个草人,紫袍玉带,象简乌靴,与赵盾一般打扮;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,某牵出神獒来,将赵盾紫袍剖开,着神獒饱餐一顿,依旧锁入净房中。又饿了三五日,复行牵出,那神獒扑着便咬,剖开紫袍,将羊心肺又饱餐一顿。如此试验百日,度其可用。某因入见灵公,只说今时不忠不孝之人,甚有欺君之意。灵公一闻其言,不胜大恼,便向某索问其人。某言西戎国进来的神獒,性最灵异,他便认的。灵公大喜,说当初尧舜之时,有獬豸能触邪人,谁想我晋国有此神獒,今在何处?某牵上那神獒去。其时赵盾紫袍玉带,正立在灵公坐榻之边。神獒见了,扑着他便咬。灵公言:屠岸贾你放了神獒,兀的不是谗臣也!某放了神獒,赶着赵盾绕殿而走。争奈傍边恼了一人,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,一瓜搥打倒神獒;一手揪住脑杓皮,一手扳住下嗑子,只一劈将那神獒分为两半。赵盾出的殿门,便寻他原乘的驷马车。某已使人将驷马摘了二马,双轮去了一轮。上的车来,不能前去。傍边转过一个壮士,一臂扶轮,一手策马,逢山开路,救出赵盾去了。你道其人是谁?就是那桑树下饿夫灵辄。某在灵公根前说过,将赵盾三百口满门良贱,诛尽杀绝。止有赵朔与公主在府中,为他是个驸马,不好擅杀。某想剪草除根,萌芽不发,乃诈传灵公的命,差一使臣将着三般朝典,是弓弦、药酒、短刀,着赵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。某已分付他疾去早来,回我的话。(诗云)三百家属已灭门,止有赵朔一亲人;不论那般朝典死,便教剪草尽除根。(下)(冲末扮赵朔,同旦公主上)(赵朔云)小官赵朔,官拜都尉之职。谁想屠岸贾与我父文武不和,搬弄灵公,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,诛尽杀绝了也。公主,你听我遗言,你如今腹怀有孕,若是你添个女儿,更无话说;若是个小厮儿呵,我就腹中与他个小名,唤做赵氏孤儿。待他长立成人,与俺父母雪冤报仇也。(旦儿哭科,云)兀的不痛

杀我也!(外扮使命,领从人上,云)小官奉主公的命,将三般朝典是弓弦、药酒、短刀,赐与附马赵朔,随他服那一般朝典,取速而亡,然后将公主囚禁府中。小官不敢久停久住,即刻传命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他府门首也。(见科,云)赵朔跪者,听主公的命。为你一家不忠不孝,欺公坏法,将您满门良贱,尽行诛戮,尚有余辜。姑念赵朔有一脉之亲,不忍加诛,特赐三般朝典,随意取一而死。其公土囚禁在府,断绝亲疏,不许往来。兀那赵朔,圣命不可违慢,你早早自尽者!(赵朔云)公主,似此可怎了也!(唱)

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枉了我报主的忠良一旦休,只他那蠹国的奸臣权在手;他平白地使机谋,将俺云阳市斩首,兀的是出气力的下场头。

(旦儿云)天那,可怜害的俺一家死无葬身之地也!(赵朔唱)

【幺篇】落不的身埋在故丘。(云)公主,我嘱咐你的说话,你牢记者!(旦儿云)妾身知道了也!(赵朔唱)分付了腮边雨泪流,俺一句一回愁;待孩儿他年长后,着与俺这三百口,可兀的报冤仇。(死科,下)(旦儿云)驸马!则被你痛杀我也!(下)(使命云)赵朔用短刀身,亡了也。公主已囚在府中,小官须回主公的话去来。(诗云)西戎当日进神獒,赵家百口命难逃;可怜公主犹囚禁,赵朔能无决短刀!(下)

第一折

(屠岸贾上,云)某屠岸贾,只为公主怕他添了个小厮儿,久以后成人长大,他不是我的仇人?我已将公主囚在府中,这些时该分娩了。怎么差去的人去了许久,还不见来回报?(卒子上,报科,云)报的元帅得知:公主囚在府中,添了个小厮儿,唤做赵氏孤儿哩。(屠岸贾云)是真个唤做赵氏孤儿?等一月满足,杀这小厮也不为迟。令人传我的号令去,着下将军韩厥,把住府门,不搜进去的,只搜出来的。若有盗出赵氏孤儿者,全家处斩,九族不留。一壁与我张挂榜文,遍告诸将,休得违误,自取其罪。(词云)不争晋公主怀孕在身,产孤儿是我仇人;待满月钢刀铡死,才称我削草除根。(下)(旦儿抱俫儿上,诗云)天下人烦恼,都在我心头;犹如秋夜雨,一点一声愁。妾身晋室公主,被奸臣屠岸贾将俺赵家满门良贱,诛尽杀绝。今日所生一子,记的附马临亡之时,曾有遗言:若是添个小厮儿,唤做赵氏孤儿,待他久后成人长大,与父母雪冤报仇。天那!怎能够将这孩儿送出的这府门去,可也好也?我想起来,目下再无亲人,只有俺家门下程婴,在家属上无他的名字,我如今只等程婴来时,我自有个主意。(外扮程婴,背药箱上,云)自家程婴是也,元是个草泽医人,向在附马府门下,蒙他十分优待,与常人不同。可奈屠岸贾贼臣将赵家满门良贱,诛尽杀绝,幸得家属上无有我的名字。如今公主囚在府中,是我每日传茶送饭。那公主眼下虽然生的一个小厮,取名赵氏孤儿,等他长立成人,与父母报仇雪冤,只怕出不得屠贼之手,也是枉然。闻的公主呼唤,想是产后要甚么汤药,须索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府门首也。不必报复,径自过去。(程婴见科,云)公主呼唤程婴,有何事?(旦儿云)俺赵家一门,好死的苦楚也!程婴,唤你来别无甚事,我如今添了个孩儿,他父临亡之时,取下他一个小名,唤做赵氏孤儿。程婴,你一向在俺赵家门下走动,也不曾歹看承你,你怎生将这个孩儿掩藏出去?久后成人长大,与他赵氏报仇。(程婴云)公主,你还不知道,屠岸贾贼臣闻知你产下赵氏孤儿,四城门张挂榜文,但有掩藏孤儿的,全家处斩,九族不留。我怎么掩藏的他出去?(旦儿云)程婴!(诗云)可不道遇急思亲戚,临危托故人,你若是救出亲生子,便是俺赵家留得这条根。(做跪科,云)程婴,你则可怜见俺赵家三百口,都在这孩儿身上哩!(程婴云)公主请起。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,屠岸贾得知,问你要赵氏孤儿,你说道:我与了程婴也。俺一家儿便死了也罢,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。(旦儿云)罢、罢、罢!程婴,我教你去的放心。(诗云)程婴心下且休

慌,听吾说罢泪千行;他父亲身在刀头死,(做拿裙带缢死科,云)罢、罢、罢!为母的也相随一命亡。(下)(程婴云)谁想公主自缢死了也。我不敢久停久住,打开这药箱,将小舍人放在里面,再将些生药遮住身子。天也!可怜见赵家三百余口,诛尽杀绝,止有一点点孩儿。我如今救的他出去,你便有福,我便成功;若是搜将出来呵,你便身亡,俺一家儿都也性命不保。(诗云)程婴心下自裁划,赵家门户实堪哀;只要你出的九重帅府连环寨,便是脱却天罗地网灾。(下)(正末扮韩厥,领卒子上,云)某下将军韩厥是也。佐于屠岸贾麾下,着某把守公主的府门,可是为何?只因公主生下一子,唤做赵氏孤儿,恐怕有人递盗将去,着某在府门上,搜出来时,将他全家处斩,九族不留。小校,将公主府门把的严整者。嗨!屠岸贾,都似你这般损坏忠良,几时是了也可!(唱)

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列国纷纷,莫强于晋。才安稳,怎有这屠岸贾贼臣,他则把忠孝的公卿损。

【昆江龙】不甫能风调雨顺,太平年宠用着这般人。忠孝的在市曹中斩首,奸佞的在帅府内安身。现如今全作威来全作福,还说甚半由君也半由臣。他他他,把爪和牙布满在朝门,但违拗的早一个个诛夷尽。多咱是人间恶煞,可甚么阃外将军!

(云)我想屠岸贾与赵盾两家儿结下这等深仇,几时可解也!(唱)

【油葫芦】他待要剪草防芽绝祸根,使着俺把府门。俺也是了家为国旧时臣。那一个藏孤儿的便不合将他隐,这一个杀孤儿的你可也心何忍。(带云)屠岸贾,你好狠也。(唱)有一日怒了亡苍,恼了下民,怎不怕沸腾腾万口争谈沦,天也显着个青脸儿不饶人。

【天下乐】却不道远在儿孙近在身,哎,你个贼也波臣,和赵盾,岂可二十载同僚没些儿义分。便兴心使歹心,指贤人作歹人。他两个细评论,还是那个狠。

(云)令人,门首觑者,看有甚么人出府门来,报复某家知道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程婴做慌走上,云)我抱着这药箱,里面有赵氏孤儿。天也可怜,喜的韩厥将军把住府门,他须是我老相公抬举来的。若是撞的出去,我与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。(做出门科)(正末云)小校,拿回那抱药箱儿的人来。你是甚么人?(程婴云)我是个草泽医人,姓程,是程婴。(正末云)你在那里去来?(程婴云)我在公主府内剪汤下药来。(正末云)你下甚么药?(程婴云)下了个益母汤。(正末云)你这箱儿里面甚么物件?(程婴云)都是生药。(正末云)是甚么生药?(程婴云)都是桔梗、甘草、薄荷。(正末云)可有甚么夹带?(程婴云)并无夹带。(正末云)这等你去。(程婴做走,正末叫科,云)程婴回来,这箱儿里面是甚么物件?(程婴云)都是生药。(正末云)可有甚么夹带?(程婴云)并无夹带。(正末云)你去!(程婴做走,正末叫科,云)程婴回来。你这其中必有暗昧。我着你去呵,似驽箭高弦;叫你回来呵,便似毡上拖毛。程婴,你则道我不认的你哩!(唱)

【河西后庭花】你本是赵盾家堂上宾,我须是屠岸贾门下人。你便藏着那未满月麒麟种,(带云)程婴你见么?(唱)怎出的这不通风虎豹屯。我不是下将军,也不将你来盘问。(云)程婴,我想你多曾受赵家恩来!(程婴云)是。知恩报恩,何必要说。(正末唱)你道是既知恩合报恩,只怕你要脱身难脱身。前和后把住门,地和天那处奔?若拿回审个真,将孤儿往报闻,生不能,死有准。

(云)小校靠后,唤您便来,不唤您休来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正末做揭箱子见科,云)程婴,你道是桔梗、甘草、薄荷,我可搜出人参来也!(程婴做慌,跪伏科)(正末唱)

【金盏儿】见孤儿额颅上汗律津,口角头乳食喷,骨碌碌睁一双小眼儿将咱认,悄促促箱儿里似把声吞,紧绑绑难展足,窄狭狭怎翻身。他正是成人不自在,自在不成人。

(程婴词云)告大人停嗔息怒,听小人从头分诉:想赵盾晋室贤臣,屠岸贾心生嫉妒。遣神獒扑害忠良,出朝门脱身逃去;驾单轮灵辄报恩,入深山不知何处。奈灵公听信谗言,任屠贼横行独步;赐驸马伏剑身亡,灭九族都无活路。将公主囚禁冷宫,那里讨亲人照顾。遵遗嘱唤做孤儿,子共母不能完聚;才分娩一命归阴,着程婴将他掩护。久以后长立成人。与赵家看守坟墓。肯分的遇着将军,满望你拔刀相助;若再剪除了这点萌芽,可不断送他灭门绝户?(正末云)程婴,我若把这孤儿献将出去,可不是一身富贵?但我韩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,怎肯做这般勾当!(唱)

【醉中天】我若是献出去图荣进,却不道利自己损别人。可怜他三百口亲丁尽不存,着谁来雪这终天恨?(带云)那屠岸贾若见这孤儿呵,(唱)怕不就连皮带筋,捻成齑粉。我可也没来由立这样没眼的功勋。(云)程婴,你抱的这孤儿出去。若屠岸贾问呵,我自与你回话。(程婴云)索谢了将军。(做抱箱儿走出,又回,跪科)(正末云)程婴,我说放你去,难道耍你?可快出去!(程婴云)索谢了将军。(做走,又回,跪科)(正末云)程婴,你怎生又回来?(唱)

【金盏儿】敢猜着我调假小为真,那知道蕙叹惜芝焚;去不去我几回家将伊尽,可怎生到门前兜的又回身?(带云)程婴,(唱)你既没包身胆,谁着你强做保孤人?可不道忠臣不怕死,怕死不忠臣。(程婴云)将军,我若出的这府门去,你报与屠岸贾知道,别差将军赶来拿住我程婴,这个孤儿万无活理。罢!罢!罢!将军,你拿将程婴去,请功受赏;我与赵氏孤儿,情愿一处身亡便了!(正末云)程婴,你好去的不放心也:(唱)

【醉扶归】你为赵氏存遗胤,我于屠贼有何亲?却待要乔做人情遣众军,打一个回风阵。你义忠我可也又信,你若肯舍残生,我也愿把这头来刎。

【青歌儿】端的是一言一言难尽。(带云)程婴,(唱)你也忒眼内眼内无珍。将孤儿好去深山深处隐,那其间教训成人,演武修文;重掌三军,拿住贼臣;碎首分身,报答亡魂,也不负了我和你硬踹着是非门,担危困。

(云)程婴,你去的放心者。(唱)

【赚煞尾】能可在我身儿上讨明白,怎肯向贼子行捱推问!猛拚着撞阶基图个自尽,便留不得香名万古闻,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。你你你要殷勤,照觑晨昏。他须是赵氏门中一命根。直等待他年长进,才说与从前话本,是必教报仇人,休忘了我这大恩人。(自刎下)

(程婴云)呀!韩将军自刎了也!则怕军校得知,报与屠岸贾知道,怎生是好?我抱着孤儿须索逃命去来。(诗云)韩将军果是忠良,为孤儿自刎身亡;我如今放心前去,太平庄再做商量。(下)

第二折

(屠岸贾领卒子上,云)事不关心,关心者乱。某屠岸贾,只为公主生下一个小的,唤做赵氏孤儿。我差下将军韩厥把住府门,搜检奸细;一面张挂榜文,若有掩藏赵氏孤儿者,全家处斩,九族不留。怕那赵氏孤儿会飞上天去?怎么这早晚还不见送到孤儿?故我放心不下。令人,与我门外觑者。(卒子报科,云)报元帅,祸事到了也!(屠岸贾云)祸从何来?(卒子云)公主在府中将裙带自缢而死。把府门的韩厥将军也自刎身亡了也。(屠岸贾云)韩厥为何自刎了?必然走了赵氏孤儿。怎生是好?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。我如今不免诈传灵公的命,把晋国内但是半岁之下,一月之上,新添的小厮,都与我拘刷将来,见一个剁三剑,其中必然有赵氏孤儿。可不除了我这腹心之害?令人,与我张挂榜文,着晋国内但是半岁之下,一月之上,新添的小厮,都拘刷到我帅府中来听令。违者全家处斩,九族不留。(诗云)我拘刷尽晋国婴孩,料孤儿没处藏埋;一任他金枝玉叶,难逃我剑下之灾。(下)(正末扮公孙杵臼,领家童上,云)老夫公孙杵臼是也,在晋灵公位下为中大夫之职。只因年纪高大,见屠岸贸专权,老夫掌不得王事,罢职归农,苫庄三顷地,扶手一张锄,住在这吕吕太平庄上。往常我夜眠斗帐听寒角,如今斜倚柴门数雁行。倒大来悠哉也可!(唱)

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兀的不屈沉杀大丈夫,损坏了真梁栋。被那些腌臜屠狗辈,欺负俺慷慨钓鳌翁。正遇着不道的灵公,偏贼子加恩宠,着贤人受困穷。若不是急流中将脚步抽回,险些儿闹市里把头皮断送。

【梁州第七】他他他,在元帅府扬威也那耀勇;我我我,在太平庄罢职归农。再休想鹓班豹尾相随从。他如今高官一品,位极三公;户封八县,禄享千钟。见不平处有眼如蒙,听咒骂处有耳如聋。他他他,只将那会谄谀的着列鼎重裀,害忠良的便加官请俸,耗国家的都叙爵沦功。他他他,只贪着目前受用,全不省爬的高来可也跌的来肿,怎如俺守田园学耕种?早跳出伤人饿虎丛,倒大来从容。

(程婴上,云)程婴,你好慌也!小舍人,你好险也!屠岸贾,你好狠也!我程婴虽然担着个死,撞出城来,闻的那屠岸贾见说走了赵氏孤儿,要将普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儿每,都拘摄到元帅府里。不问是孤儿不是孤儿,他一个个亲手剁作三段。我将的这小舍人送到那厢去?好!有了,我想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,他与赵盾是一殿之臣,最相交厚。他如今罢职归农。那老宰辅是个忠直的人,那里堪可掩藏。我如今来到庄上,就在这芭棚下放下这药箱。小舍人,你且权时歇息咱,我见了公孙杵臼便来看你。家童报复去,道有程婴求见。(家童报科,云)有程婴在于门首。(正末云)道有请。(家童云)请进。(正末见科,云)程婴,你来有何事?(程婴云)在下见老宰辅在这太平庄上,特来相访。(正末云)自从我罢官之后,众宰辅每好么?(程婴云)嗨!这不比老宰辅为官时节,如今屠岸贾专权,较往常都不同了也。(正末云)也该着众宰辅每劝谏劝谏。(程婴云)老宰辅,这等贼臣自古有之,便是那唐虞之世,也还有四凶哩!(正末唱)

【隔尾】你道是古来多被奸臣弄,便是圣世何尝没四凶,谁似这万人恨千人赚一人重。他不廉不公,不孝不忠,单只会把赵盾全家杀的个绝了种。(程婴云)老宰辅,幸得皇天有眼,赵氏还未绝种哩!(正末云)他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,诛尽杀绝,便是驸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,公主也将裙带缢死了,还有甚么种在那里?(程婴云)那前项的事,老宰辅都已知道,不必说了。近日公主囚禁府中,生下一子,唤做孤儿。这不是赵家是那家的种?但恐屠岸贾得知,又要杀坏,若杀了这一个小的,可不将赵家真绝了种也!(正末云)如今这孤儿却在那里?不知可有人救的出来么?(程婴云)老宰辅既有这点见怜之意,在下敢不实说。公主临亡时,将这孤儿交付与了程婴,着好生照觑他,待到成人长大,与父母报仇雪恨。我程婴抱的这孤儿出门,被韩厥将军要拿的去报与屠岸贾。是程婴数说了一场,那韩厥将军放我出了府门,自刎而亡。如今将的这孤儿无处掩藏,我特来投奔老宰辅。我想宰辅与赵盾元是一殿之臣,必然交厚,怎生可怜见救这个孤儿咱!(正末云)那孤儿今在何处?(程婴云)现在芭棚下哩!(正末云)休惊吓着孤儿,你快抱的来。(程婴做取箱开看科,云)谢天地,小舍人还睡着哩。(正末接科)(唱)

【牧羊关】这孩儿未生时绝了亲戚,怀着时灭了祖宗,便长成人也则是少吉多凶。他父亲斩首在云阳,他娘呵囚在禁中。那里是血腥的白衣相,则是个无恩念的黑头虫。(程婴云)赵氏一家,全靠着这小舍人,要他报仇哩。(正末唱)你道他是个报父母的真男子;我道来,则是个妨爷娘的小业种。

(程婴云)老宰辅不知,那屠岸贾为走了赵氏孤儿,普国内小的都拘刷将来,要伤害性命。老宰辅,我如今将赵氏孤儿偷藏在老宰辅根前,一者报赵驸马平日优待之恩,二者要救晋国小儿之命。念程婴年近四旬有五,所生一子,未经满月。待假妆做赵氏孤儿,等老宰辅告首与屠岸贾去,只说程婴藏着孤儿,把俺父子二人,一处身死;老宰辅慢慢的抬举的孤儿成人长大,与他父母报仇,可不好也?(正末云)程婴,你如今多大年纪了?(程婴云)在下四十五岁了。(正末云)这小的算着二十年呵,方报的父母仇恨。你再着二十年,也只是六十五岁;我再着二十年呵,可不九十岁了?其时存亡未知,怎么还与赵家报的仇?程婴,你肯舍的你孩儿,倒将来交付与我,你自首告屠岸贾处,说道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藏着赵氏孤儿。那屠岸贾领兵校来拿住,我和你亲儿一处而死。你将的赵氏孤儿抬举成人,与他父母报仇,方才是个长策。(程婴云)老宰辅,是则是,怎么难为的你老宰辅?你则将我的孩儿假妆做赵氏孤儿,报与屠岸贾去,等俺父子二人一处而死吧。(正末云)程婴,我一言已定,再不必多疑了。(唱)

【红芍药】须二十年报仇的主人公,恁时节才称心胸。只怕我迟疾死后一场空。(程婴云)老宰辅,你精神还强健哩。(正末唱)我精神比往日难同,闪下这小孩童怎见功?你急切里老不的形容,正好替赵家出力做先锋。(带云)程婴,你只依着我便了。(唱)我委实的捱不彻暮鼓晨钟。

(程婴云)老宰辅,你好好的在家,我程婴不识进退,平白地将着这愁布袋连累你老宰辅,以此放心不下。(正末云)程婴,你说那里话?我,是七十岁的人,死是常事,也不争这早晚。(唱)

【菩萨梁州】向这傀儡棚巾,鼓笛搬弄。只当做场短梦。猛回头早老尽英雄,有恩不报怎相逢,见义不为非为勇。(程婴云)老宰辅既应承了,休要失信。(正末昌)言而无信言何用。(程婴云)老宰辅,你若存的赵氏孤儿,当名标青史,万古留芳。(正末唱)也不索把咱来厮陪奉,大丈夫何愁一命终;况兼我白发髼松。

(程婴云)老宰辅,还有一件。若是屠岸贾拿住老宰辅,你怎熬的这三推六问,少不得指攀我程婴下来。俺父子两个死是分内,只可惜赵氏孤儿,终归一死,可不把你老宰辅干连累了也。(正末云)程婴,你也说的是。我想那屠岸贾与赵附马呵,(唱)

【三煞】这两家做下敌头重。但要访的孤儿有影踪,必然把太严庄上兵围拥,铁桶般密不通风。(云)那屠岸贾拿住了我,高声喝道:老匹夫岂不见三日前出下榜文,偏是你藏下赵氏孤儿。与俺作对,请波请波!(唱)则说老匹大清先入瓮,也须知榜揭处天都动;偏你这罢职归田一老农,公然敢剔蝎撩蜂。

【二煞】他把绷扒吊拷般般用,情节根由细细穷;那其间枯皮朽骨难禁痛,少不得从实攀供,可知道你个程婴怕恐。(带云)程婴,你放心者。(唱)我从来一诺似千金重,便将我送上刀山与剑峰,断不做有始无终。

(云)程婴,你则放心前去,抬举的这孤儿成人长大,与他父母报仇雪恨。老夫一死,何足道哉。(唱)

【煞尾】凭着赵家枝叶千年永,晋国山河百二雄。显耀英材统军众,威压诸邦尽伏拱;遍拜公卿诉苦衷。祸难当初起下宫,可怜三百口亲丁饮剑锋;刚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,巴到今朝袭父封。提起冤仇泪如涌,要请甚旗牌下九重,早拿出奸臣帅府中,断首分骸祭祖宗,九族全诛不宽纵,恁时节才不负你冒死存孤报主公,便是我也甘心儿葬近要离路旁冢。(下)(程婴云)事势急了,我依旧将这孤儿抱的我家去,将我的孩儿送到太平庄上来。(诗云)甘将自己亲生子,偷换他家赵氏孤;这本程婴义分应该得,只可惜遗累公孙老大夫。(下)

第三折

(屠岸贾领卒子上,云)兀的不走了赵氏孤儿也!某已曾张挂榜文,限三日之内,不将孤儿出首,即将晋国内小儿但是半岁以下,一月以上,都拘刷到我帅府中,尽行诛戮。令人,门首觑者,若有首告之人,报复某家知道。(程婴上。云)自家程婴是也。昨日将我的孩儿送与公孙杵臼去了;我今日到屠岸贾根前首告去来。令人,报复去,道有了赵氏孤儿也。(卒子云)你则在这里,等我报复去。(报科,云)报的元帅得知,有人来报赵氏孤儿有了也。(屠岸贾云)在那里?(卒子云)现在门首哩。(屠岸贾云)着他过来。(卒子云)着过来。(做见科,屠岸贾云)兀那厮,你是何人?(程婴云)小人是个草泽医士程婴。(屠岸贾云)赵氏孤儿今在何处?(程婴云)在吕吕太平庄上,公孙杵臼家藏着哩。(屠岸贾云)你怎生知道来?(程婴云)小人与公孙杵臼曾有一面之交,我去探望他,谁想卧房中锦襕绣褥上,躺着一个小孩儿。我想公孙杵臼年纪七十,从来没儿没女,这个是那里来的?我说道:"这小的莫非是赵氏孤儿么?"只见他登时变色,不能答应。以此知孤儿在公孙杵臼家里。(屠岸贾云)咄!你这匹夫,你怎瞒的过我。你和公孙杵臼往日无仇,近日无冤,你因何告他藏着赵氏孤儿?你敢是知情么!说的是,万事全休;说的不是,令人,磨的剑快,先杀了这个匹夫者。(程婴云)告元帅暂息雷霆之怒,略罢虎狼之威,听小人诉说一遍咱。我小人与公孙杵臼原无仇隙,只因元帅传下榜文,要将普国内小儿拘刷到帅府,尽行杀坏。我一来为救普国内小儿之命;二来小人四旬有五,近生一子,尚未满月。元帅军令,不敢不献出来,可不小人也绝后了?我想有了赵氏孤儿,便不损坏一国生灵,连小人的孩儿也得无事,所以出首。(诗云)告大人暂停嗔怒,这便是首告缘故;虽然救普国生灵,其实怕程家绝户。(屠岸贾笑科,云)哦!是了。公孙杵臼原与赵盾一殿之巨,可知有这事来。令人,则今日点就本部下人马,同程婴到太平庄上,拿公孙杵臼走一遭去。(同下)(正末公孙杵臼上,云)老夫公孙杵臼是也。想昨日与程婴商议救赵氏孤儿一事,今日他到屠岸贾府中首告去了。这早晚屠岸贾这厮必然来也可!(唱)

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我则见荡征尘飞过小溪桥,多管是损忠良贼徒来到。齐臻臻摆着士卒,明晃晃列着枪刀。眼见的我死在今朝,更避甚痛笞掠。(屠岸贾同程婴领卒子上,云)来到这吕吕太平庄上也。令人,与我围了太平庄者。程婴,那里是公孙杵臼宅院?(程婴云)则这个便是。(屠岸贾云)拿过那老匹夫来。公孙杵臼,你知罪么?(正末云)我不知罪。(屠岸贾云)我知你个老匹夫和赵盾是一殿之臣。你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!(正末云)老元帅,我有熊心豹胆?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!(屠岸贾云)不打不招。令人,与我拣大棒子着实打者。(卒子做打科)(正末唱)

【驻马听】想着我罢职辞朝,曾与赵盾名为刎颈交。(云)这事是谁见来?(屠岸贾云)观有程婴首告着你哩。(正末唱)是那个埋情出告,原来这程婴舌是斩身刀。(云)你杀了赵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,则剩下这孩儿,你又要伤他性命。(唱)你正是狂风偏纵扑天雕,严霜故打枯根草。不争把孤儿又杀坏了。可着他三百口冤仇甚人来报。

(屠岸贾云)老匹夫,你把孤儿藏在那里?快招出来,免受刑法。(正末云)我有甚么孤儿藏在那里?谁见来?(屠岸贾云)你不招?令人,与我采下去,着实打者。(做打科)(屠岸贾云)这老匹夫赖肉顽皮不肯招承,可恼,可恼。程婴,这原是你出首的,就着你替我行杖者。(程婴云)元帅,小人是个草泽医士,撮药尚然腕弱,怎生行的杖?(屠岸贾云)程婴,你不行杖,敢怕指攀出你么?(程婴云)元帅,小人行杖便了。(做拿杖子科)(屠岸贾云)程婴,我见你把棍子拣了又拣,只拣着那细棍子,敢怕打的他疼了,要指攀下你来。(程婴云)我就拿大棍子打者。(屠岸贾云)住者。你头里只拣着那细棍子打,如今你却拿起大棍子来,三两下打死了呵,你就做的个死无招对。(程婴云)着我拿细棍子又不是,拿大棍子又不是,好着我两下做人难也。(屠岸贾云)程婴,你只拿着那中等棍子打。公孙杵臼老匹夫,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婴么?(程婴行杖科,云)快招了者!(三科了)(正末云)哎哟!打了这一日,不似这几棍子打的我疼,是谁打我来?(屠岸贾云)是程婴打你来。(正末云)程婴,你刬的打我那?(程婴云)元帅,打的这老头儿兀的不胡说哩。(正末唱)

【雁儿落】是那一个实丕丕将着粗棍敲?打的来痛杀杀精皮掉。我和你狠程婴有甚的仇?却教我老公孙受这般虐。

(程婴云)快招了者。(正末云)我招,我招。(唱)

【得胜令】打的我无缝可能逃,有口屈成招。莫不是那孤儿他知道,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。(程婴做慌科)(正末唱)我委实的难熬,尚儿自强着牙根儿闹;暗地更偷瞧,只见他早吓的腿脡儿摇。(程婴云)你快招吧,省得打杀你。(正末云)有、有、有。(唱)

【水仙子】俺二人商议要救这小儿曹。(屠岸贾云)可知道指攀下来也。你说二人,一个是你了,那一个是谁?你实说将出来,我饶你的性命。(正末云)你要我说那一个,我说,我说。(唱)哎!一句话来到我舌尖亡却咽了。(屠岸贾云)程婴。这桩事敢有你么?(程婴云)兀那老头儿,你休妄指平人。(正末云)程婴,你慌怎么?(唱)我怎生把你程婴道,似这般有上梢无下梢。(屠岸贾云)你头里说两个,你怎生这一会儿可说无了?(正末唱)只被你打的来不知一个颠倒。(屠岸贾云)你还不说,我就打死你个老匹夫。(正末唱)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绽,肉尽销,休想我有半个字儿攀着。

(卒子抱俫儿上科,云)元帅爷贺喜,土洞中搜出个赵氏孤儿来了也。(屠岸贾笑科。云)将那小的拿近前来,我亲自下手,剁做三段。兀那老匹夫,你道无有赵氏孤儿,这个是谁?(正末唱)

【川拨棹】你当日演神獒,把忠臣来扑咬。逼的他走死荒郊,刎死钢刀,缢死裙腰,将三百口全家老小尽行诛剿。并没那半个儿剩落,还不厌你心苗。(屠岸贾云)我见了这孤儿,就不由我不恼也。(正末唱)

【七弟兄】我只见他左瞧、左瞧、怒咆哮,火不腾改变了狰狞貌,按狮蛮拽札起锦征袍,把龙泉扯离出沙鱼鞘。

(屠岸贾怒云)我拔出这剑来。一剑,两剑,三剑。(程婴做惊疼科,屠岸贾云)把这一个小业种剁了三剑,兀的不称了我平生所愿也。(正末唱)

【梅花酒】呀!见孩儿卧血泊。那一个哭哭号号,这一个怨怨焦焦,连我也战战摇摇。直恁般歹做作,只除是没天道。呀!想孩儿离褥草,到今日恰十朝,刀下处怎耽饶,空生长枉劬劳,还说甚要防老。

【收江南】呀!兀的不是家富小儿骄。(程婴掩泪科)(正末唱)见程婴心似热油浇,泪珠儿不敢对人抛,背地里揾了。没来由割舍的亲生骨肉吃三刀。(云)屠岸贾那贼,你试觑者。上有天哩,怎肯饶过的你,你死打甚么不紧!(唱)

【鸳鸯煞】我七旬死后偏何老,这孩儿一岁死后偏知小。俺两个一处身亡,落的个万代名标。我嘱付你个后死的程婴,休别了横亡的赵朔。畅道是光阴过去的疾,冤仇报复的早。将那厮万剐千刀,切莫要轻轻的素放了。

(正末撞科,云)我撞阶基,觅个死处。(下)(卒子报科,云)公孙杵臼撞阶基身死了也。(屠岸贾笑科,云)那老匹夫既然撞死,可也罢了。(做笑科,云)程婴,这一桩里多亏了你;若不是你呵,如何杀的赵氏孤儿?(程婴云)元帅,小人原与赵氏无仇,一来救普国内众生;二来小人根前也有个孩儿,未曾满月。若不搜的那赵氏孤儿出来,我这孩儿也无活的人也。(屠岸贾云)程婴,你是我心腹之人,不如只在我家中做个门客,抬举你那孩儿成人长大。在你跟前习文,送在我跟前演武。我也年近五旬,尚无子嗣,就将你的孩儿与我做个义儿。我偌大年纪了,后来我的官位,也等你的孩儿讨个应袭,你意下如何?(程婴云)多谢元帅抬举。(屠岸贾诗云)则为朝纲中独显赵盾,不由我心中生忿;如今削除了这点萌芽,方才是永无后衅。(同下)

第四折

(屠岸贾领卒子上,云)某,屠岸贾。自从杀了赵氏孤儿,可早二十年光景也。有程婴的孩儿,因为过继与我,唤做屠成。教的他十八般武艺,无有不拈,无有不会。这孩儿弓马倒强似我,就着我这孩儿的威力,早晚定计,弑了灵公,夺了晋国,可将我的官位都与孩儿做了,方是平生愿足。适才孩儿往教场中演习弓马去了,等他来时,再做商议。(下)(程婴拿手卷上,诗云)日月催人老,光阴趱少年;心中无限事,未敢尽明言。过日月好疾也!自到屠府中,今经二十年光景,抬举的我那孩儿二十岁,官名唤做程勃。我根前习文,屠岸贾根前习武,甚有机谋,熟闲弓马。那屠岸贾将我的孩儿十分见喜,他岂知就里的事。只是一件,连我这孩儿心下也还是懵懵懂懂的。老夫今年六十五岁,倘或有些好歹呵,着谁人说与孩儿知道,替他赵氏报仇。以此踌躇展转,昼夜无眠。我如今将从前屈死的忠臣良将,画成一个手卷,倘若孩儿问老夫呵,我一桩桩剖说前事,这孩儿必然与父母报仇也。我且在书房中闷坐着,只等孩儿到来,自有个理会。(正末扮程勃上,云)某,程勃是也。这壁厢爹爹是程婴;那壁厢爹爹可是屠岸贾。我白日演武,到晚习文。如今在教场中回来,见我这壁厢爹爹走一遭去也呵。(唱)

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引着些本部下军卒,提起来杀人心半星不惧。每日家习演兵书。凭看我,快相持,能对垒,直使的诸邦降伏。俺父亲英勇谁如,我拚着个尽心儿扶助。

【醉春风】我则待扶明主晋灵公,助贤臣屠岸贾。凭着我能文善武万人敌,俺父亲将我来许、许。可不道马壮人强,父慈子孝,怕甚么主忧臣辱。(程婴云)我展开这手卷。好可怜也!单为这赵氏孤儿,送了多少贤臣烈士,连我的孩儿也在这里面身死了也。(正末云)令人,接了马者。这壁厢爹爹在那里?(卒子云)在书房中看书哩。(正末云)令人报复去。(卒子报科,云)有程勃来了也。(程婴云)着他过来。(卒子云)着过去。(正末做见科,云)这壁厢爹爹,您孩儿教场中回来了也。(程婴云)你吃饭去。(正末云)我出的这门来。想俺这壁厢爹爹,每日见我心中喜欢,今日见我来心中可甚烦恼,垂泪不止。不知主着何意?我过去问他。谁欺负着你来?对您孩儿说,我不道的饶了他哩。(程婴云)我便与你说呵,也与你父亲母亲做不的主,你只吃饭去。(程婴做眼泪科)(正末云)兀的不徯幸杀我也!(唱)

【迎仙客】因甚的掩泪珠?(程婴做吁气科)(正末唱)气长吁?我恰才叉定手向前来紧趋伏。(带云)则俺见这壁厢爹爹呵,(唱)忄敞支支恶心烦,勃腾腾生忿怒。(带云)是甚么人敢欺负你来?(唱)我这里低首踌躇。(带云)既然没的人欺负你呵,(唱)那里是话不投机处。

(程婴云)程勃,你在书房中看书,我往后堂中去去再来。(做遗手卷虚下)(正末云)哦,元来遗下一个手卷在此。可是甚的文书?待我展开看咱。(做看科,云)好是奇怪,那个穿红的拽着恶犬,扑着个穿紫的;又有个拿瓜锤的打死了那恶犬。这一个手扶着一辆车,又是没半边车轮的。这一个自家撞死槐树之下。可是甚么故事?又不写出个姓名,教我那里知道!(唱)

【红绣鞋】画着的是青鸦鸦几株桑树,闹炒炒一簇田夫。这一个可磕擦紧扶定一轮车。有-个将瓜捶亲手举,有一个触槐树早身殂,又一个恶犬儿只向着这穿紫的频去扑。

(云)待我再看来。这一个将军前面摆着弓弦、药酒、短刀三件,却将短刀自刎死了。怎么这一个将军也引剑自刎而死?又有个医人手扶着药箱儿跪着,这一个妇人抱着个小孩儿,却象要交付医人的意思。呀!元来这妇人也将裙带自缢死了,好可怜人也!(唱)

【石榴花】我只见这一个身着锦襜襜,手引着弓弦药酒短刀诛。怎又有个将军自刎血模糊?这一个扶着药箱儿跪伏,这一个抱着小孩儿交付,可怜穿珠带玉良家妇,他将着裙带儿缢死何辜。好着我沉吟半晌无分诉,这画的是徯幸杀我也闷葫芦。

(云)我仔细看来,那穿红的也好狠哩,又将一个白须老儿打的好苦也。(唱)

【斗鹌鹑】我则见这穿红的匹夫,将着这白须的来殴辱;兀的不恼乱我的心肠,气填我这肺腑。(带云)这一家儿若与我关系呵。(唱)我可也不杀了贼臣不是丈夫,我可便敢与他做主。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个亲丁?这市曹中杀的也不知是谁家上祖?(云)到底只是不明白,须待俺这壁厢爹爹出来,问明这桩事,可也免的疑惑。(程婴上,云)程勃,我久听多时了也。(正末云)这壁厢爹爹可说与您孩儿知道。(程婴云)程勃,你要我说这桩故事,倒也和你关亲哩。(正末云)你则明明白白的说与您孩儿咱。(程婴云)程勃,你听者,这桩故事好长哩。当初那穿红的和这穿紫的.元是一殿之臣,争奈两个文武不和,因此做下对头,已非一日。那穿红的想道:先下手为强。后下手遭殃。暗地遣一刺客.唤做鉏麑,藏着短刀,越墙而过。要刺杀这穿紫的。谁想这穿紫的老宰辅,每夜烧香,祷告天地,专一片报国之心,无半点于家之意。那人道:我若刺了这个老宰辅,我便是逆天行事,断然不可;若回去见那穿红的,少不得是死。罢、罢、罢。(诗云)他手携利刃暗藏埋,因见忠良却悔来;方知公道明如日,此夜鉏麑自触槐。(正未云)这个触槐而死的是鉏麑么?(程婴云)可知是哩。这个穿紫的为春间劝农出到郊外,可在桑树下见一壮士,仰面张口而卧。穿紫的问其缘故,那壮士言:某乃是灵辄,因每顿吃一斗米的饭,大主人家养活不过。将我赶逐出来;欲待摘他桑椹子吃,又道我偷他的。因此仰面而卧,等那桑椹子吊在口中便吃;吊不在口中,宁可饿死,不受人耻辱。穿紫的说:此烈士也。遂将酒食赐与饿夫,饱餐了一顿。不辞而去。这穿紫的并无嗔怒之心。程勃,这见得老宰辅的德量处。(诗云)为乘春令劝耕初,巡遍郊原日未晡;壶浆箪食因谁下,刚济桑间一饿夫。(正末云)哦,这桑树下饿夫唤做灵辄。(程婴云)程勃,你紧记者。又一日,西戎国贡进神獒。是一只狗,身高四尺者,其名为獒。晋灵公将神獒赐与那穿红的。正要谋害这穿紫的,即于后园中扎一草人,与穿紫的一般打扮,将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。将神獒俄了五七日;然后剖开草人腹中,饱餐一顿。如此演成百日,去向灵公说道:如今朝中岂无不忠不孝的人,怀着欺君之意。灵公问道:其人安在?那穿红的说:前者赐与臣的神獒,便能认的。那穿红的牵上神獒去,这穿紫的正立于殿上。那神獒认着是草人,向前便扑,赶的这穿紫的绕殿而走。旁边恼了一人,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,举起金瓜。打倒神獒,用手揪住脑杓皮,则一劈劈为两半。(诗云)贼臣奸计有千条,逼的忠良没处逃;殿前自有

英雄汉,早将毒手劈神獒。(正末云)这只恶犬,唤做神獒;打死这恶犬的,是提弥明。(程婴云)是。那老宰辅出的殿门,正待上车,岂知被那穿红的把他那驷马车四马摘了二马,双轮摘了一轮,不能前去。傍边转过壮士,一臂扶轮,一手策马;磨衣见皮,磨皮见肉,磨肉见筋,磨筋见骨,磨骨见髓。捧毂推轮,逃往野外。你道这个是何人?可就是桑间饿夫灵辄者是也。(诗云)紫衣逃难出宫门,驷马双轮摘一轮;却是灵辄强扶归野外,报取桑间一饭恩。(正末云)您孩儿记的,元来就是仰卧于桑树下的那个灵辄。(程婴云)是。(正末云)这壁厢爹爹,这个穿红的那厮好狠也!他叫甚么名氏?(程婴云)程勃,我忘了他姓名也。(正末云)这个穿紫的,可是姓甚么?(程婴云)这个穿紫的,姓赵,是赵盾丞相。他和你也关亲哩。(正末云)您孩儿听的说有个赵盾丞相,倒也不曾挂意。(程婴云)程勃,我今番说与你可,你则紧紧记者。(正末云)那手卷上还有哩,你可再说与您孩儿听咱。(程婴云)那个穿红的,把这赵盾家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了。只有一子赵朔,是个驸马。那穿红的诈传灵公的命,将三般朝典赐他,却是弓弦、药酒、短刀,要他凭着取一件自尽。其实公主腹怀有孕,赵朔遗言:我若死后,你添的个小厮儿呵,可名赵氏孤儿,与俺三百口报仇。谁想赵朔短刀刎死,那穿红的将公主囚禁府中,生下赵氏孤儿。那穿红的得知,早差下将军韩厥,把住府门,专防有人藏了孤儿出去。这公主有个门下心腹的人,唤做草泽医士程婴。(正末云)这壁厢爹爹,你敢就是他么?(程婴云)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,他另是一个程婴。这公主将孤儿交付了那个程婴,就将裙带自缢而死。那程婴抱着这孤儿,来到府门上,撞见韩厥将军,搜出孤儿来;被程婴说了两句,谁想韩厥将军也拔剑自刎了。(诗云)那医人全无怕惧,将孤儿私藏出去;正撞见忠义将军,甘身死不教拿住。(正末云)这将军为赵氏孤儿,自刎身亡了,是个好男子。我记着他唤做韩厥。(程婴云)是、是、是,正是韩厥。谁想那穿红的得知,将普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儿每,都拘刷到他府来,每人剁做三剑。必然杀了赵氏孤儿。(正末做怒科,云)那穿红的好狠也!(程婴云)可知他狠哩。谁想这程婴也生的个孩儿,尚未满月,假妆做赵氏孤儿,送到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跟前。(正末云)那公孙杵臼却是何人?(程婴云)这个老宰辅,和赵盾是一殿之臣。程婴对他说道:"老宰辅,你收着这赵氏孤儿,去报与穿红的,道程婴藏着孤儿,将俺父子一处身死。你抬举的孤儿成人长大,与他父母报仇,有

何不可?公孙杵臼说道:我如今年迈了也。程婴,你舍的你这孩儿,假妆做赵氏孤儿,藏在老夫跟前;你报与穿红的去,我与你孩儿一处身亡。你藏着孤儿,日后与他父母报仇才是。(正末云)他那个程婴肯舍他那孩儿么?(程婴云)他的性命也要舍哩,量他那孩儿打甚么不紧。他将自己的孩儿假妆做了孤儿,送与公孙杵臼处。报与那穿红的得知,将公孙杵臼三推六问,吊拷繃扒。追出那假的赵氏孤儿来,剁做三剑;公孙杵臼自家撞阶而死。这桩事经今二十年光景了也!这赵氏孤儿观今长成二十岁,不能与父母报仇,说兀的做甚?(诗云)他一貌堂堂七尺躯,学成文武待何如;乘车祖父归何处,满门良贱尽遭诛。冷宫老母悬梁缢,法场亲父引刀殂;冤恨至今犹未报,枉做人间大丈夫。(正末云)你说了这一日,您孩儿如睡里梦里,只不省的。(程婴云)元来你还不知哩!如今那穿红的正是奸臣屠岸贾,赵盾是你公公,赵朔是你父亲,公主是你母亲。(诗云)我如今一一说到底,你刬地不知头共尾;我是存孤弃子老程婴,兀的赵氏孤儿便是你,(正末云)元来赵氏孤儿正是我,兀的不气杀我也!(正末做倒,程婴扶科,云)小主人苏醒者。(正末云)兀的不痛杀我也!(唱)

【普天乐】听的你说从初,才使我知缘故;空长了我这二十年的岁月,生了我这七尺的身躯。元来自刎的是父亲,自缢的咱老母。说到凄凉伤心处,便是那铁石人也放声啼哭。我拚着生擒那个老匹夫,只要他偿还俺一朝的臣宰。更和那合宅的家属。(云)你不说呵,您孩儿怎生知道。爹爹请坐,受您孩儿几拜。(正末拜科,程婴云)今日成就了你赵家枝叶,送的俺一家儿剪草除根了也。(做哭科)(正末唱)

【上小楼】若不是爹爹照觑。把你孩儿抬举,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撄锋刃,久丧沟渠。恨只恨屠岸贾那匹大,寻恨拔树,险送的俺一家儿灭门绝户。

【幺篇】他他他,把俺一姓戮;我我我,也还他九族屠。(程婴云)小主人,你休大惊小怪的,恐怕屠贼知道。(正末云)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。(唱)那怕他牵着神獒,拥着家兵,使着权术。你只看这一个那一个都是为谁而卒,岂可我做儿的倒安然如故。(云)爹爹放心,到明日我先见过了主公,和那满朝的卿相,亲自杀那贼去。(唱)

【耍孩儿】到明朝若与仇人遇,我迎头儿把他当住;也不须别用军和卒。只将咱猿臂轻舒,早提番玉勒雕鞍辔,扯下金花皂盖车,死狗似拖将去。我只问他人心安在,天理何如?

【二煞】谁着你使英雄忒使过,做冤仇能做毒,少不的一还一报无虚误。你当初屈勘公孙老,今日犹存赵氏孤。再休想咱容恕,我将他轻轻掷下,慢慢开除。

【一煞】摘了他斗来大印一颗,剥了他花来簇几套服;把麻绳背绑在将军柱。把铁钳拔出他斓斑舌;把锥子生跳他贼眼珠,把尖刀细剐他浑身肉,把钢锤敲残他骨髓,把钢铡切掉他头颅。

【煞尾】尚兀自勃腾腾怒怎淌,黑沈沈怨未复。也只为二十年的逆子妄认他人父,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,方才家自有主。(下)

(程婴云)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这老贼,我须随后接应去来。(下)

第五折

(外扮魏绛,领张千上,云)小官乃晋国上卿魏绛是也。方今悼公在位,有屠岸贾专权,将赵盾满门良贱尽皆杀绝。谁想赵朔门下有个程婴,掩茂了赵氏孤儿,今经二十年光景。改名程勃。今早奏知主公,要擒拿屠岸贾,雪父之仇。奉主公的命,道屠岸贾兵权太重,诚恐一时激变,着程勃暗暗的自行捉获。仍将他阖门良贱,龆龀不留;成功之后,另加封赏。小官不敢轻泄,须亲对程勃传命去来。(诗云)忠臣受屠戮,沉冤二十年;今朝取奸贼,方知冤报冤。(下)(正末躧马仗剑上,云)某,程勃,今早奏知主公,擒拿屠岸贾,报父祖之仇。这老贼是好无礼也可。(唱)

【正宫】【端正好】也不索列兵卒,排军将,动着些阔剑长枪;我今日报仇舍命诛奸党,总是他命尽也合身丧。

【滚绣球】只在这闹街坊,弄一场。我和他决无轻放,恰便似虎扑绵羊。我可也不索慌,不索忙,早把手脚儿十分打当,看那厮怎做堤防。我将这二十年积下冤仇报,三百口亡来性命偿,我便死也何妨。(云)我只在这闹市中等侯着,那老贼敢待来也。(屠岸贾领卒子上,云)今日在元帅府回还私宅中去。令人,摆开头踏,慢慢的行者。(正末云)兀的不是那老贼来了也。(唱)

【倘秀才】你看那雄赳赳头踏数行,闹攘攘跟随的在两厢。你看他腆着胸脯,妆些儿势况。我这里骤马如流水,掣剑似秋霜,向前来赌当。

(屠岸贾云)屠成,你来做甚么?(正末云)兀那老贼,我不是屠成,则我是赵氏孤儿。二十年前你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,诛尽杀绝。我今日擒拿你个老匹夫,报俺家的冤仇也。(屠岸贾云)谁这般道来?(正末云)是程婴道来。(屠岸贾云)这孩子手脚来的,不中,我只是走的干净。(正末云)你这贼,走那里去?(唱)

【笑和尚】我、我、我尽威风八面扬,你、你、你怎挣坐怎拦挡?早、早、早吓的他魂飘荡,休、休、休再口强。是、是、是不商量,来、来、来可匹塔的提离了鞍鞒上。

(正末做拿住科,程婴慌上,云)则怕小主人有失,我随后接应去。谢天地,小主人拿住屠岸贾了也。(正末云)令人,将这匹夫执缚定了,见主公去来。(同下)(魏绛同张千上,云)小官魏绛的便是。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贾去了。令人,门首觑者,若来时,报复某知道。(正末同程婴拿屠岸贾上,正末云)父亲,俺和你同见主公去来。(见科,云)老宰辅,可怜俺家三百口沉冤,今日拿住了屠岸贾也。(魏绛云)拿将过来。兀那屠岸贾,你这损害忠良的奸贼,今被程勃拿来,有何理说。(屠岸贾云)我成则为王,败则为虏。事已至此,惟求早死而已。(正末云)老宰辅与程勃做主咱!(魏绛云)屠岸贾,你今日要早死,我偏要你慢死。令人,与我将这贼钉上木驴,细细的剐上三千刀,皮肉都尽,方才断首开膛,休着他死的早了。(正末唱)

【脱布衫】将那厮钉上木驴推上云阳,休便要断首开膛;直剁的他做一埚儿肉酱,也消不得俺满怀惆怅。

(程婴云)小主人,你今日报了冤仇,复了本性,则可怜老汉一家儿皆无所靠也!(正末唱)

【小梁州】谁肯舍了亲儿把别姓藏?似你这恩德难忘。我待请个丹青妙手不寻常,傅着你真容相,侍奉在俺家堂。

(程婴云)我有甚么恩德在那里,劳小主人这等费心?(正末唱)

【幺篇】你则那三年乳哺曾无旷,可不胜怀担十月时光;幸今朝出万死身无恙,便日夕里焚香供养,也报不的你养爷娘。

(魏绛云)程婴、程勃,你两上望阙跪者,听主公的命。(词云)则为屠岸贾损害忠良,百般地挠乱朝纲;将赵盾满门良贱,都一朝无罪遭殃。那其间颇多仗义,岂真谓天道微茫;幸孤儿能偿积怨,把奸臣身首分张。可复姓赐名赵武,袭父祖列爵卿行。韩厥后仍为上将,给程婴十顷田庄。老公孙立碑造墓,弥明辈概与褒扬。普国内从今更始,同瞻仰主德无疆。(程婴、正末谢恩科,正末唱)

【黄钟尾】谢君恩普国多沾降,把奸贼全家尽灭亡。赐孤儿改名望,袭父祖拜卿相;忠义士各褒奖,是军官还职掌,是穷民与收养;已死丧给封葬,现生存受爵赏。这恩临似天广,端为谁敢虚让。誓捐生在战场,着邻邦并归向。落的个史册上标名,留与后人讲。

题目公孙杵臼耻勘问

正名赵氏孤儿大报仇

书所见

窥帘口语喧阗,避人体态婵娟,门外金铃吠犬。谁家宅院?杏花墙以秋千。

松阳道中

松阳道上敲吟,柳阴树下披襟,独鹤归来夜深。梦回仙枕,清溪道土相寻。

想赴蟠桃玳瑁筵,休享御酒琼林宴。息争名夺利心,发养性修真愿。争如纸

被裹云眠,茶药倚炉煎。看峻岭衔花鹿,使巅峰献果猿。朝元,在金阙寥阳殿。

安然,蓬莱洞里仙。

  为浮生两鬓白,观镜里朱颜迈。忙辞了白象简,紧纳了金鱼带。绿柳倚门栽,

金菊映篱开。爱的是流水清如玉,那里想侯门深似海。幽哉,袖拂白云外。彭泽,

清闲归去来。

  光阴似流水,日月搬昏昼。尘俗一笔勾,世事都参透。睡来时高枕一无忧,

闷来时拄杖半过头。饥来时一钵千家饭,闲来时孤身万里游。盈眸,阆苑风光秀。

抬头,蓬莱景物幽。

  荣华似风内灯,富贵如槐安梦。恰六朝贺太平,十二国干戈动。人海混鱼龙,

浮世隐英雄。收楚韩元帅,兴周的姜太公。功名,到底成何用?悉是:南柯一梦

中!

银杏叶凋零鸭脚黄,玉树花冷淡鸡冠紫。红豆蔻啄残鹦鹉粒,碧梧桐栖老凤

凰枝。对景嗟咨,楚江风霜剪鸳鸯翅,渭城柳烟笼翡翠丝。缀黄金菊露,碎

绿锦荷花瑟瑟。

  【梁州】叹落落情怀不已,恨匆匆岁月何之。拥并也似一片闲愁,撺掇出伤

心故事。往常时花笺写恨,红叶题诗,都做了风中飞絮,水上浮萍。痛煞煞玉连

环掂的瑕疵,碜可可锦回文揉的参差。瘦廉纤对妆奁金粉慵施,愁荏苒绣房中拈

针慵使,病恹渐锦筝ㄐ雁柱慵支。念兹,对此。匆匆岁月三之二,恰初三,早初

四。呖呖风前孤雁儿,感起我一弄儿嗟咨。

  【黄钟尾声】雁儿,你写西风曲似苍颉字,对南浦愁如宋玉词。恰春归,早

秋至,多寒温,少传示。恼人肠,聒人耳,碎人心,堕人志。雁儿,直被你撺掇

出无限相思,偏怎生不寄俺有情分故人书半纸。

第一折

(上阙)等的天色将次晚,躲在人家灶火边。若是无人撞入去,偷了东西一道烟。盗了这家十匹布,拿了那家五斤绵。为甚贫道好做贼?皆因也有祖师传。施主若来请打醮,清心洁净更诚坚。未曾看经要吃肉,吃的饱了肚儿圆。平生要吃好狗肉,吃了狗肉念真言。不想撞着巡军过,说我破斋犯戒坏醮筵。众人将我拿个住,背绑绳缚都向前。见我不走着棍打,嘴头上打了七八拳。拿在厅前见官府,连忙跪膝在阶前。大人着我说词因,道我败坏风俗罪名愆。背上打到二百棍,眉毛上打了七八千。大人心里犹不足:"再着这厮顶城砖。"被我宁心打一坐,无语悲悲大笑喧。我这般喜喜孜孜无欢悦,呷呷大笑无语言。众人齐声皆都赞,两边闲人一发言。道我是个清闲真道本,说我是个无忧无虑的散神仙。(唱)

【上小楼】家住在深日旷野,又无有东邻西舍,好吃的是野杏山桃,淡饭黄齑,竹笋茶叶。俺那里人烟稀,鸟声绝,灯消火灭,伴了些树梢头晓星残月。

【上小楼】家住在深山里头,好吃的是牛肉羊肉,闲来时打家截盗,剜墙□窟,盗马偷牛。枪杆子,大闷棍,鹅卵石头,这的是俺出家人苦修争斗。

【上小楼】不怕你王法有条,也不怕丹书来召,也不怕昼夜,十二个时辰,涌出枪刀。一毒蛇,二大虫,豺狼当道,也不怕猛狮子狼熊虎豹。

【上小楼】休笑我贪花恋酒,酒里头把玄机参透,酒中得道,花里神仙,自古传留。炼丹砂,九转成,通身不漏,直修的来无生死与天齐寿。(云)贫道是这无天之外,有影无形,风里来,云里去,闻不见,摸不着,道号扯虚,表字托空是也。今日无甚事,游山玩水,走一遭去。(做见正末科,云)此人乃是张良,忠孝双全,迷踪失路。我指与他一条大路者。(正末云)这一会儿雪越大了也,又无一个人来往,不知那里是人行的大路,雪迷了遍野,可怎生了也!(正末见虎惊科,云)兀的不是个斑斓大虫?谁人救的我性命也呵!(乔仙做唤科,云)张良,你怕么?你敢迷踪失路?我是大罗活神仙也。(正末云)师父,救小生性命咱。(乔仙云)你要我救你性命?你可也有缘,我救你。(正末云)师父是那一位神仙?(乔仙云)你不认的我,我是上八洞神仙。(正末云)师父指与我个正路,又有大虫拦路,怕伤了我的性命,师父救我的性命咱!(乔仙云)你要我救你,我有个曲儿,是〔朝天子〕。我临了那一句,我说"你要我救你么"?你说"要你救我",我就救你。(唱)

【朝天子】我是个道童,道法又不精,在山中闲游幸,风风傻傻任纵横,与虎豹狼虫共。(云)你走在山中,迷踪失路。(唱)那虎他舞爪张牙,将你来拦定。(云)张良你死也。(唱)你那魂魄儿添怕恐,那虎将你那骨肉来并工,行嚼了你的腿脡,(云)张良,你要我救你么?(正末云)可知要师父救我哩。(乔仙云)我无手段,也救不的你张良。(唱)我想来你没来由闲丢命。

(正末云)师父,可怜见小生性命咱。(乔仙云)这个不是大虫,是我养熟了的个小猫儿,又唤做善哥。我如今唤他一声"善哥",他便抿耳攒蹄,伏伏在地。我如今唤他三声,头一声便跪在我身边;叫他第二声,我便骑在他身上;我叫他第三声,腾空驾云而起。(正末云)师父,有这等手段也?(乔仙云)你不信?我唤他一声:善哥!(虎打乔仙科)(乔仙云)善哥!(虎又打乔仙科)(正末云)师父,他是个猛兽,休要逗他也。(乔仙云)不妨事,他是我养熟的。善哥!(虎推倒乔仙科)(正末云)师父,你既是神仙呵,怎生教大虫打倒你也?(乔仙云)不妨事,我养的熟的。(虎拖乔仙下)(外扮太白金星上,云)蓬莱三岛乐清闲,阆苑仙乡更自然。长赴西池蟠桃会,曾驾祥云上九天。贫道乃是上界太白金星是也,专管人间善恶贵贱忠孝之事。想为人者,善恶由心造也。福者,乃善之积也;祸者,乃恶之积也。神天盖不能为人之祸,亦不能致人之福,但由人之积也,神明鉴之。凡人岂知天神者有阴骘之因?凡为人臣,要心存忠孝,长思君王爵禄之恩,父母生身之义,必以忠君为先,竭力尽心,长怀补报。若是久远长行如此之事,天地鉴之,神明护祐,居其富而不失其富,居其贵而不失其贵,祸不能侵,寿必永矣。此乃可行之事,永保安宁也。坐卧行藏思所为,守己存心可自推。常将一念明天理,自然神圣永扶持。今有一人,乃是张良。此人有尽忠之心,要与韩国报仇,被人所逼,逃灾避难,到此山中,雪迷遍野,迷踪失路。此人有忠烈之心,贫道指与他大道也。(做唤正末科,云)我试唤他一声。兀那张良!你躲的往那里去?(正末唱)

【醉扶归】我见一个老叟亲来到,(太白云)兀那张良,你的性命,实是难逃也!(正末唱)他道我性命怎生逃,(太白云)便着人拿住张良者。(正末云)老尊长救性命咱。(唱)唬的我胆战心惊魂魄消。(太白云)兀那张良,这等风雪,如何不行动些?(正末唱)我这里迷却经尘道,(太白云)你来到俺这里,你走如何的往那里去?(正末唱)告你个老尊长将咱来且饶。(太白云)张良,我待救你这一命,你可是如何?(正末云)若是救了我的性命呵,(唱)久以后将你这救我命的恩临报。

(太白云)张良,我知道你是张良,不知你是那里人氏。为何逃灾避难?你实说,我试听咱。(正末云)小生姓张名良字子房,韩国阜城人也。祖、父以来,五世韩国拜相。为秦皇灭了俺韩邦,我发愤报仇,谁想将秦皇击之不中。如今差人擒拿小生,因此上逃灾避难。老尊长,是必搭救小生咱。(太白云)张良,我问你咱,你那祖、父以来,韩国受何爵禄,享何荣贵,怎生发愤报仇,你再说一遍者。(正末唱)

【后庭花】五世在韩邦衣紫袍,俺端的可便受深恩享重爵,都则为赢政收俺家国,(云)谁想击之不中也。(唱)我因此上我便离乡可也背井逃。(太白云)你再有何所干?(正末唱)我这里说根苗,我如今迷了他这大道。我向这土坡前膝跪前,可怜见咱命夭,衣不遮身上薄,食不能腹内饱,食不能腹内饱。(太白云)张良,我说与你,千经万典,不如忠孝为先。你既省的,你说,我试听者。张良,你尽忠可是如何也?(正末唱)

【青哥儿】尽忠呵,须把这皇恩、皇恩答报,(太白云)尽孝呵,可是怎生?(正末唱)尽孝呵,想着我哀哀父母劬劳。尽忠呵,也则要竭力侍君王辅圣朝,敢则要俺动合王道。正直臣僚,禄重官高,伞盖飘飘,播万古千秋、万古千秋的把名标。这的是为臣子行忠孝。

(太白云)此人果有忠孝之心。张良,你才所言侍君孝亲之道,你既然省的呵,我再说与你:为臣者必尽其忠,为子者理当尽孝。若是久远长行,便是你立身之道。张良,我观你的容颜,你异日必然拜相封侯也。我一发指引与你立身之事,别处难以安存,直至下邳城去。你若到的那里,必有教训你之师,自有立身扬名的去处。不则我来,兀那里又有一个来也。(下)(正末做回身科,云)在那里?呀呀呀!怎生连他也不见了?原来是一位神灵,指引着我下邳城中逃灾避难,自有好人指教与我立身扬名的事,便索走一遭去。(唱)

【尾声】疾便的践程途,寻俺那下邳的长安道,岂避这路远山高水迢,又不比蜀道嵯峨山险恶。若是留的我性命坚牢,有一日作臣僚,独步青霄,方显男儿志气高。凭着我满胸襟踊跃,有一日运通时到。(云)异日时运通达呵,(唱)你看我便笑谈间,束带立于朝。(下)

第二折

(外扮黄石公上,云)闲游蓬岛跨黄鹤,三千弱手任逍遥。亲赴苍天朝上帝,奉承敕旨下云霄。贫道济北谷城山人也。幼年父母双亡,自立安存,不知其姓,忽遇神师指教,已得成道。山下有一石,其石生而黄色,贫道以石为姓,乃黄石公是也。受上界冲虚之仙,专管天上人间智斗战敌之事。贫道体太上好生之德,亲奉敕旨,为下方有一人韩国张良,此人忠烈,感动天庭,差贫道降临凡世,训教此人。张良非凡,乃上界神仙骨骼。贫道将着三卷奇书,乃六义三才安定之术,授与此人。张良久已后,可为天下斗勇正教之师。贫道今朝日当卓午,必遇此人,直至市廛中等候此人,走一遭去。我本是超凡物外仙,亲承上帝到人间。若遇立国安邦士,我将这三卷奇书用意传。(下)(外扮李长者领行钱上,云)家缘累积祖流传,孳畜田苗广地园。长幼循循通礼义,子孙永享福绵绵。小生姓李名仁字思中,本贯下邳人氏。自幼攻书,长而颇通经史。承祖、父之荫,所以积家财万贯有余。小生每与游学名儒,常时谈论。近日闻有一人,姓张名良,字子房,韩国阜城人也,因秦赢政之仇,发愤以报,不想不中其计,逃难在俺下邳。此人心存忠孝,腹隐英华,常思报国之念,亦无倦怠之心。小生常与此人谈论。贤士之才,似东海之水,渊深难测;有虹霓之志,接华岳而高;词翰文章,似浩天之星宿。凌云之志,气冲斗牛,争奈时运未通。我欲赍发贤士,进取功名,诚恐贤士有疑怪之心。时遇三月,融和天气,如今请贤士来饮数杯酒,将微言探问他。贤士若肯呵,小生奉衣服鞍马,赍发他登程去。行钱,与我请将贤士来者。(行钱云)理会的。(做请科,云)贤士有请!(正末上,云)小生张良,自与韩国报仇,不中其计,离了家乡,避难在此下邳,可早数年光景也。此处有一长者,姓李名仁,字思中,是一巨富的财主。小生寄食在他宅中,每日相待,并无怠慢之心,此恩何日得报。长者恰才令人来请,不知有甚事,须索走一遭去。张良也,几时是你那显耀的时节也!(唱)

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我本是一个贤门将相才,逃难在他乡外。空学的满腹中锦绣文,天也,则我这腹内恨几时开?忧的我鬓发斑白,甘贫贱,权宁耐,兀的不屈沉杀年少客!不能够揭天关,稳坐在青霄怎生来,忧的这俊英杰容颜渐改。

【梁州】几时得居八位,封侯可便建节?几时能够列三公画戟门排?我如今孤身流落在天涯外,本是个守忠义贤臣良将,倒做了背恩宠逆子之才。见如今沿门乞化,抵多少日转他那千阶!也是我命里合该,大刚来天数安排。我、我、我,几时得受皇恩,为卿相,列朝班,奉君王,独步金阶?我、我、我,几时得承宣命,封重职,坐都堂,镇边关的那境界?我、我、我,可几时能够居帅府,悬金印,持虎符,气昂昂走上坛台?凭着我胸襟气概,则我这风云庆会何年再?暂时困,权宁奈,倚仗着我这冠世文章星斗才,胸卷江淮。

(云)说话中间,可早来到也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张良在于门首。(行钱云)理会的。(报科,云)员外,有贤士来了也。(长者云)道有请。(行钱云)理会的。有请!(见科,正末云)长者,小生多感大恩,每日如此重礼相待,小生何以克当?异日峥嵘,必当重报也。(长者云)贤士,休说此话,施恩岂望报乎?小生恰才令人相请贤士释闷闲坐,无物可奉,蔬食薄味,不堪食用,惟表寸心。行钱,将酒来,我与贤士饮几杯咱。(行钱云)酒在此。(长者做递酒科,云)贤士,满饮此杯者。(正末唱)

【隔尾】小生深蒙长者多怜爱,则你那救困的恩临我可也常在杯,(云)长者,似你这般仁德之心,无人可比也。(唱)你胜如那赵盾的心情将我似灵辄待。有一日若用我安邦的手策,但得一个微名的县宰,长者也,我答报你个布德施恩大贤客。

(长者云)贤士,岂不闻圣人云:"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。"贤士在小生寒舍,每日随茶逐饭,多有管顾不周,万望宽恕。贤士何出此言也?(正末云)长者之心,量如江淮,如此深恩,小生岂敢忘也?(长者云)贤士,小生有一言,可是敢说么?(正末云)长者但言,有何不可?(长者云)想贤士来到此下邳,数年余矣。我今观贤士容颜,难同往日;欲待赍发贤士进取功名,未知意下若何?(正末云)感蒙长者盛情,何以克当也?(长者云)贤士,又有一事。俺这下邳圯桥边有一先生,他算阴阳祸福无差,断人生死有准。贤士可求一卦,看贤士命运如何?若当求进,小生多奉鞍马盘费。与贤士权别,先生疾便问卜,小生专等回音也。(正末云)长者,小生谨依尊命,暂此权别,小生长街问卜,走一遭去。(下)(长者云)若是问卜已成,那间其我自有个主意也。(下)

(正末又上,云)小生与长者相别,直至圯桥问卜,走一遭去也。(做走科)(福星扮货卜先生上,云)逍遥静路不难行,动静从心善可诚。长将一念存忠节,自然神圣保其真。贫道上界逼星是也。专管人间善恶不平之事。贫道久成真位,忠孝者降其福禄,罪逆者降其祸灾。凡人立身者,以忠孝为本,报应分明。今下方有一人,姓张名良字子房,此人忠孝双全,感动天地。吾奉玉帝敕令,说此人有忠国之心,今受其困,未知详细。贫道化一货卜先生,探此人忠义若何,我指他个正路,可早来到市廛也。(做见正末科,云)兀的不是此人张良?我唤他一声。(做唤科,云)张良!(正末做惊科,云)好是奇怪,是谁人唤我也?试看咱。(正末做回身觑科,云)哦,原来是一个货卜的先生。我向前问他一个缘故,怕做甚么。(做见福星施礼科,云)支揖,先生怎生认的在下?(福星云)我如何不识你个子房?来此有何事故也?(正末云)小生是一贫儒,欲问先生仙乡何处也?(福星云)贫道是此处人氏。我闻知你来俺这里多时。我是个货卜的先生,我算的阴阳有准,断人生死无差也。(正末云)先生,小生欲待进取功名,未知命运何如,与在下决疑咱。(福星云)你说那生时年月来。(正末唱)

【牧羊关】你将那《周易》从头论,将我这贵与贱仔细排,(福星云)张良,你问贵贱?这贫与富,是人之所作;贫者不善之因,富者积善所致也。此乃是贫富之因。(正末唱)我问官禄子息和这家财。你看我命里有,可是我去未通达,盖因是命里无,这年月上不该。(福星云)你如今多大年纪?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建生?你说将来。(正末唱)我拙年恰三十岁,我是那五月午时胎。且将我今岁行年算,先生也,你将我这贫与贵一一开。

(福星做算科,云)你如今三十岁。兀那子房,我这阴阳有准,祸福无差,不顺人情,你久已后必贵,当来拜相也。(福星觑正末惊科,云)呀呀呀!张良,你这会儿容颜,比头里不同。你今日日当卓午,必然遇着贤人指教你也。(正末云)先生,此言有准么?莫不差算了也?(福星云)我如何差算了?不是贫道说大言,则我这阴阳亦如天上月,照察人间祸福星。你那拙运衰时今日去,灾星变做福星临。张良,不则我算的着,那里一个先生,又算的妙哉。疾!(下)(正末做回身科,云)那里也?那里也?支揖先生。(做惊科,云)可那里有个人来?(做回身惊科,云)怎生连这个先生也不见了?好是奇怪也!我索还家见长者去。我试看圯桥咱。(正末做看科)(外扮黄石公上,云)贫道黄石公是也来到这市廛中,今朝日当卓午,必遇此人张良,行动些。(正末唱)

【四块玉】我这里便缓步行,来到这圯桥侧。(黄石公做见科,云)兀的不是孺子张良?我唤他一声。(做唤科,云)兀那孺子张良!(正末唱)是谁人便道姓呼名自疑猜,我索与你探行藏问端的何妨碍。(黄石公做笑科)(正末云)我试望咱。是谁唤我也呵!(做回身科)(黄石公又笑科)(正末云)呀呀呀!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先生,好道貌也!(唱)我见他年高两鬓苍,他髭须一似银丝般白,他生来实丰彩。

(黄石公云)兀那孺子张良,你在这里也。(正末云)老先生,因何认的在下也?(黄石公云)我如何不认的你个孺子张良?(做撇履科,云)兀那孺子张良,你与我取上履来,我教你做徒弟。(正末云)这个先生,好无礼也!他口口声声唤我做"孺子","孺子,你与我取上履来者!"我待取来又不是,不取来又不好。张良,要你寻思;你和他素不相识,他怎生知道你的名字?可有甚么难见处?必是李斯丞相差来擒拿我。似此,如之奈何?我待取这履来,桥上往来的人见,岂不汗颜?说道是你看这个秀才,受如此般的耻辱,怎生与他拿履?(做思科,云)罢、罢、罢!张良,你便拿上这履来呵,有甚么耻处?好是奇怪也呵!(唱)

【牧羊关】你着我待忍来如何忍,他看承的我如小哉,不由我嗔忿忿气夯破我这胸怀。我仿学那豫让般忠孝无嗔,我似那廉颇般避车路,我索与你躬身儿下阶。(云)张良也,你是个看书的人,岂不闻圣人云:"老者安之,少者怀之,朋友信之?"此乃为人之所作也。(唱)古人言敬老幼,恤孤困。(云)想小生离了家乡,逃难到于途中,迷踪失路,神灵指引,着我往下邳避灾,"必有教授你之师"。今日长街市上算了一卦,说道我今朝日当卓午,必遇名师也。(唱)这一个老先生敢是那教训我的祖师来。想着我离故邦受辛苦言难尽,张良也你正是成人的可也不自在。(黄石公云)孺子,与我取上履来者。(正末做取履科)(黄石公做伸足穿履科,云)此子可教,则除是恁的。(觑正末科,云)兀那孺子张良,你可也有缘,我与你约五日之期,再来此圯桥等候。我要为你徒弟,我传与你安身之法,休失其信也。我去也,我去也。(下)(正末云)师父言道,与我约五日之期,再来此圯桥相会,要传我安身显耀之术。张良,你信他做甚么?此言难以凭信。天色晚了也,我索还家去。(下)(黄石公再上,云)贫道黄石公是也。与张良约五日之期,再来圯桥相会,可早五日也。则怕张良等待,贫道行动些。孺子张良!(做怒科,云)此孺子好无礼也。我要教授他做徒弟,约五日之期,来此圯桥相会,传与他安身显耀之法,不想此孺子不曾来,好是无缘也。我待回去来,此子则说我失信。喑!我且等他片时。(正末上,云)小生张良,自五日之前,见了那个先生,他口口声声唤我做"孺子、孺子",约我五日之期,要传与我安身之法。我待去来,着人便道他是个风魔先生,他有甚么安身之法?我待不去来,则怕那个先生等待我。不可失信,我索行动些。说话中间,可早来到圯桥也。(做见惊科,云)兀的不是那个风魔先生?果然在此,好是奇怪也。(黄石公做见正末怒科,云)兀那孺子张良,我约你五日之期,早来这圯桥相会,我要你为徒弟。不想你这厮无缘,这早晚才来,好无恭敬之念也!(正末云)师父息怒、息怒。(黄石公元)兀那孺子,你听者!我再约你五日之期,径来此圯桥相会,我传与你安邦定国之书,久已后可为万代之师。我着你声播千邦,名扬天下。这一遍若是再来的迟,二罪俱罚,我也不饶你!我去也。(下)(正末云)先生去了也。张良也,要你寻思,你道他是风魔先生来,他说如此般良言。头一遍偶遇,第二遍来的迟了。师父言称道:"孺子张良,再约五日之期,来圯桥相会,我传与你安邦定国之书,久已后可为万代之师。我着你声播千邦,名扬天下。这

一遍若是再来的迟,二罪俱罚。"这言语未知有准么?我且回家去来。(下)(正末再上,云)小生张良,要你寻思波,待道他是风魔先生来,他说如此般良言。头一遍偶遇,第二遍见了师父,言称道:"孺子张良,第二遍来迟,再恕你之过。第三遍再约五日之期,来圯桥相会。我传与你安邦定国之书,久已后可为万代之师。我着你声播千邦,名扬天下。师父说这等言语,知他是睡里也那梦里?天色晚了也,我索还长者宅中去。来到这长者宅中,我开开这门,入得这房来。(做惊科,云)呀!过日月好疾也。自离了师父,可早五日光景也。今晚三更前后,至圯桥等待师父。若是我无缘,着师父在圯桥:若是我有福,我先到等待师父。(做缚门科,云)我与你拽上这门,将绳子来拴住,寻师父走一遭去。(做走科,云)师父还不曾来哩,我且在此等待。师父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黄石公上,云)贫道黄石公是也。与张良相约三遍,圯桥相会,我教训他为徒弟,不想此子二次来迟。今番第天遍也,若是再来的迟,我自有个主意。(做唤科,云)孺子张良!还未来哩,此子好无缘也。(正末云)师父,您徒弟等待多时也。(黄石公笑科,云)张良来了也,你有缘也(做撇履科,云)孺子,与我将上履来者!(正末唱)

【哭皇天】圣人道敏而好学我心间也倦怠,不耻下问更忒分外。(黄石公云)张良,我传与你驱兵遁甲之书,非同小可也。(背云)此子是无瑕美玉,不遇良工雕琢,岂成其器?他是那擎天之柱,可为栋梁之材也。(正末唱)他说与我驱兵六甲书,看我做无瑕玉,栋梁材。(黄石公笑科,云)孺子,与我将上履来,传与你安身之法。(正末唱)师父你畅好是轻贤,你心怀的意歹。我又索含容折节,敢脊躬身,伏低做小,跪膝在尘埃。我问你个老先生,你便有何教训、教训我的艺才?(做进履科)(黄石公做伸足穿履科,云)兀那张良,你听者!你可也有缘,我与你这三卷天书。此书非同小可,乃六义三才之奇书也,非可乱传。此书有一千三百三十六余言,不许传与不道不贤之人。此书始传于世,古之圣贤,皆尽心焉。此书奇义深远,妙术精微,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老聃,无以出此。有六义三才,一者原始,二者正道,三者求志,四者道德,五者遵义,六者安理。原始者,道不可以无始,道德仁义一体也。若天下四方,一动一息之处,大而八懆之表,君臣父子之道,微言修身,深计远虑,所以不穷。管仲之计可为能,商鞅之计可为盛,弘羊之计可为聚。近恕笃行,任才使能,所以济物。道德者,本宗不可离道之术。赏不以功,罚不以罪,小则结匹夫之怨,大则激天下之怒。圣贤之道,内明外晦,惟不足于明。文王无大声,四国畏之。故孔子不怒,而民畏于斧钺。国将霸者,士皆归之;国将危者,贤皆避之。昔者微子去商,仲尼去鲁,而以成名。后有三数,乃法略也,是天地人三才之法,不可违此数。豪俊之才,发机用智。逆者难从,顺者易晓。此法可治其国,可立其家,久后可为万代之师。将闲中今古,静里乾坤,说了一遍。张良你听者:晓夜孜孜读此经,扬名显耀可安身。忠心辅弼为肱股,定作朝中第一臣。(正末唱)听说罢魂飞天外,好教我心惊失色。

【乌夜鸣】又不曾梦非熊得遇文王侧,莫不是鬼使神差,不由我喜笑盈腮。今日个蛰龙须得济时来,谢吾师展脚舒腰拜。(云)小生张良,异日发达,此训授之恩,必当重报也。(唱)我若是得发达身安泰,有一日春雷信动,枯木花开。

【鹌鹑儿】又不曾效傅说版筑在岩墙,偶然遇殷高到来,我若是立国安邦,可用这兵书战策,我学那周武八元以承八恺,调鼎鼐,明盛衰。有一日胸卷江淮,平步金阶,把日月重揩,肃靖边界,扶持着治世的明君,保祚的乾坤永泰。

(云)师父那里人氏?姓甚名谁?通名显姓咱。(黄石公云)你问我姓甚名谁?张良,你要知我姓名,你久已后得志时,亲至济北谷城山下,见一黄石,便是我也。妙算张良独有馀,少年逃难下邳初。逡巡不进泥中履,争得先生一卷书。(下)(正末云)师父去了也。师父这言语,便似印板儿记在心上一般。一日为官,至谷城山寻访师父去。师父着我,昼夜勤习,可为万代之师也。(唱)

【尾声】罢、罢、罢,我则索用工夫看彻了黄公策,我与你无明夜时时的温故知新不放怀。谢尊师,承顾爱,教训咱,意无歹。漫天机,我将做谜也似猜。想当初报韩仇,命运乖,则我这尽忠心,意长在。那时节离家乡,躲避灾。至下邳,有谁睬。我今日遇神师,得术册,(云)若是我投于任贤之处,若委用我呵,(唱)我看我辅皇朝,定边塞,保乾坤,整世界,展江山,平四海。则我胸中学,腹内才,辨风云,知气色。我若是作臣僚,为元帅,掌军权,在阃外,抚黔黎,定蛮貊,逞英雄,显气概,播声名,传万载。遂了我这平生志,拂满面尘埃,恁时节才识这晓经纶安宇宙这一个困穷儒也一个少年客。(下)

楔子

(李长者引行钱上,云)安排酒果临歧路,暂别贤明慷慨人。小生李思中是也。自去岁酒席中论言,赍发贤士问卜,不想果遇仙师授教,得兵书三卷。贤士晓夜温习,将兵甲之策,尽皆看彻,拣取今朝吉日良辰,要投于任贤之处,进取功名。比及贤士先来,小生将着酒食盘费,衣服鞍马,在于长亭之上,与贤士饯行。小生等待多时,贤士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正末上,云)小生张良,自遇黄石公授教之后,晓夜温习,将遁甲之书,尽皆看彻,小生拣取今朝吉日良辰,拜辞长者,投于任贤之处,进取功名。长者先在长亭之上,与小生饯行,我索行动些。(正末做见科,云)兀的不是长者?(做见施礼科)(长者云)小生等待许久,不见贤士到来。蔬食薄味,与贤士饯行,略表诚敬之心也。(正末云)小生张良,在于长者宅中,深蒙厚顾,数载有余,无可答报。今日长者又将着这酒肴盘费,衣服鞍马,赍发小生。长者,小生想昔日灵辄遭饿于桑间,遇赵遁施一饭之恩;小生虽不及灵辄,长者不在赵盾之下也。(长者云)贤士,小生岂敢比前代贤人也?行钱,将酒来。(行钱云)理会的。(长者做递酒科,云)贤士,小生蔬酌,与贤士饯行,贤士满饮此杯也。(正末云)长者,小生有何德能,如此般重礼相待,异日必当重报也。(长者云)贤士饮此一杯者。(正末云)长者饮。(长者云)贤士,恭敬不如从命也。(正末做饮酒科,云)长者,酒够了也。便好道行人贪道路,拜辞了长者,便索长行也。(长者云)行钱,收了酒果者。(行钱云)理会的。(正末做拜科,云)今日与长者相别,不知何日相会也。(长者云)贤士稳登云路,早望回音也。(正末云)长者,小生不敢久停,便索登程也。(唱)

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则我这行色匆匆去意紧,饮过这钱祖香醪杯数巡。(长者云)贤士,这一去必然称平生之愿也。(正末云)张良异日峥嵘呵,(唱)我若是得志节遂风云,(云)长者之恩,高如华岳,深如沧海,岂敢忘也?(长者云)不必挂念,岂望贤士报乎?(正末唱)我说的言辞落可便有准,(云)长者言之当也。但念善犬有展草之恩,良马有垂缰之报,禽兽尚然如此,何况为人而不知恩乎?(长者云)贤士休说如此言语,不劳持意,稳登前路也。(正末唱)我报答你个救困苦的这个大恩人。(下)

(长者云)贤士去了也。这一去必遂大丈夫之志,岂在他人之下也!若论贤士之才,他将那垂磨日月手舒开,这一去管取风云际会谐。这番果遂心中愿,那其间蛰龙春信济时来。(下)

第三折

(外扮萧何同净樊哙领卒子上)(萧何云)智扫群雄百万兵,威敌平定汉初兴。志存节义为肱股,流传千载显家声。小官萧何是也。少为沛县主吏,因沛令欲起兵应陈涉,小官与曹参杀令,立刘亭长为沛公。俺沛公与项羽,遵怀王之命,共灭嬴秦,西取咸阳,先入关者王之,后入者臣之。小官奉命,亲为行军司马。俺沛公先到咸阳,封府库,锁宫门,分毫不取。项羽后入咸阳,不忿俺沛公,因此上项刘争利,累累交锋,互有胜负。今项羽将定,天下豪杰已归。止有二处未能收取,乃是平阳魏豹,西洛申阳。今奉沛公之命,着小官先至西洛,擒拿申阳。小官闻此申阳,才智过人,有万夫之勇。又说此人手下,有一大夫,乃是陆贾,有孙吴之谋略,管乐之奇才。小官未可深信。我今请的韩元帅来,共同商议,擒拿二将,未为晚矣。令人,与我请将韩元帅来者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请科,云)韩元帅安在?(外扮韩信同灌婴、张耳上)(韩信云)广习先贤古圣文,孙吴韬略久知闻。忠心赫赫扶真主,平定干戈保万民。某乃韩信是也。这二位将军,乃是灌婴、张耳。小官幼而颇习遁甲之书,善通军旅之学,有神鬼不测之机;心存忠孝,腹隐机谋,累累成功。先为治粟都尉,多感萧相国之恩,三荐登坛,拜为大将。俺与项羽争锋,某立十件大功,四方平安。小官正在帅府闲坐,丞相令人来请,不知有甚事,领着众将,须索走一遭去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韩信同二将在于门首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报科,云)喏,报的丞相得知,有韩元帅同二将在于门首。(萧何云)道有请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有请!(见科)(韩信云)丞相,今日呼唤韩信来,有何事商议也?(萧何云)今日请的元帅来,别无甚事,小官奉俺沛公之命,欲要擒拿平阳魏豹,西洛申阳。特请元帅来,共同商议,未知元帅意下如何?(韩信云)丞相,此事非同小可,可请将张子房来,共同商议,有何不可?(萧何云)元帅此言甚当。令人,便请将子房军师来者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子房安在?(正末上,云)小官张良是也。我自离了下邳,来到咸阳,投于沛公麾下为将。俺沛公豁达大度,纳谏如流,小官累建大功,官居重职。小官数年之前,不得意时,多蒙下邳李长者之恩,有如山海,未曾答报。前者令人去取李长者去了,不见到来。小官暗想,当日隐于下邳,待时度日;今日个食前方丈,禄享千钟,真乃是时也、运也、命也,想着我时运拙命运难通,我则道红尘内久困英雄。今日个遂却我平生心愿,立刘朝万载兴隆。(唱)

【正宫】【端正好】我今为宰职便做都堂,我端的便受极品为卿,扫奸邪平定边疆。我本是整乾坤安宇宙良将,保祚的这万里山河壮。

(云)小官想当日西取咸阳,驱兵领将,投至得今日为官,非同容易也。(唱)

【滚绣球】想着我当年时离了俺那父母乡,报韩仇那一场,也是那命运乖祸从天降。我今日遂风云称平生显身荣节志昂昂,第一来与韩邦报了恨仇,第二来扶炎刘名姓香。你看我整风俗遵礼乐治安乾象,我今日乘肥马衣轻裘,享天恩紫绶金章,本是个股肱才辅弼平蛮貊,扫荡了八面烟尘可兀的定四方,后世名扬。

(云)可早来到也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小官来了也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报科,云)喏,报的丞相得知,有张子房来了也。(萧何云)道有请。(正末做见科,云)呀、呀、呀,丞相与元帅都在此。丞相唤小官张良,有何事商议也。(萧何云)今请军师来,别无甚事,小官奉沛公之命,为平阳魏豹,西洛申阳,未能收捕。今日特请军师,共同商议,征讨二处。军师意下如何?(正末云)丞相,小官张良有一语,可是敢说么?俺众将自投于沛公,各立功勋,多蒙宠赐。想丞相功勋,言不能尽。元帅的勋业,竭力尽忠,盖世功劳,谁人可比?想张良投于沛公,官高禄重,并无寸箭之劳,怎生将此二处,着小官收捕一遭,以图补报,未知丞相意下如何也?(萧何云)既然军师要去收捕西洛,小校那里?一壁厢整点军马将士,粮草戈甲,收拾停当,与军师擒拿申阳去。(正末云)丞相,小官不用军马,凭着小官三寸不烂之舌,说此将来降也。(萧何云)军师所言,不用军马将士,不知有何妙策,擒拿此将?试说一遍咱。(正末云)丞相,想古以来有几个贤臣,我试说一遍咱。(萧何云)军师,古来有那几个贤臣良将,报国尽忠?军师试说一遍咱。(正末唱)

【倘秀才】我待学那周八士安八表封官也那受赏,(萧何云)军师再学那一个也?(正末唱)我似那舜五人立清政显声名播千古,着万人可便论讲。(萧何云)再学那个也?(正末唱)我胜如纣比干田穰苴,报国存忠壮帝乡。(萧何云)军师,说此申阳足智多谋,难以擒拿也。(正末唱)俺有道伐无道,(萧何云)军师,小官须索整点英雄将士,里应外合擒拿他,有何不可也?(正末唱)擒逆子不索动刀枪,(萧何云)军师言道不用军将人马,此人好生英勇,则怕有失,怎了也?(正末唱)非是我自夸也那自奖。

(韩信云)军师,丞相奉俺沛公之命,要征伐此二处。军师言说不用将校,自有妙策,但此申阳好生英勇。且休说申阳高强,他手下有一大夫,乃是陆贾,说此人用兵如神,有伊吕之才,仿孙吴之略,智谋过人,有万夫不当之勇也。(正末云)元帅,凭着小官微智,着此将投降也。(韩信云)军师论三略可学谁也?(正末唱)

【滚绣球】论三略呵,我可也动干戈起战场,(韩信云)军师论六韬呵怎生?(正末唱)论六韬,我学那定山河保乾坤伐无道的姜吕望,(韩信云)论机见可学谁也?(正末唱)论机见呵,我似那齐孙膑报冤仇在马陵川夜擒了那一员虎将,(韩信云)论敢勇可学谁也?(正末唱)论敢勇呵,我似那楚伍员伏盗跖赴临潼举金鼎欺文武保诸侯逞英豪状貌堂堂,(韩信云)军师论慷慨呵学谁?(正末唱)论慷慨,仿李牧守塞北慑西戎镇夜郎,(韩信云)论志气可学谁也?(正末唱)论志气呵,我胜如管夷吾霸诸侯那手策威名不让,(韩信云)敢问军师,论节义可学谁也?(正末唱)论节义呵,我学那存忠孝施正礼行仁道治纲常伊尹扶汤,(韩信云)论勇跃学谁也?(正末唱)论勇跃,我不让蔺相如在渑池会展雄才施威烈可那般志轩昂,(韩信云)论战敌可学谁也?(正末唱)论战敌呵,我不让齐田单火牛阵,施遁甲用奇术,排军校驱虎将。他收那即墨城开,我着他拱手降,(韩信云)此言壮哉也。(正末唱)非是我自说高强。

(韩信云)军师所言数事,件件过人。众将近前,听军师支拨,听令而行也。(正末云)灌婴近前来。(灌婴云)军师唤小将那厢使用?(正末做打耳喑科,云)灌婴,可是这般恁的。(灌婴云)小将理会的。出的这帅府门来,奉军师将令,擒拿申阳,走一遭去。大小三军,跟着我直至西洛,接应军师,走一遭去来。奉军令差领兵卒,雄赳赳惯战征夫。施智量远临西洛,遵将令暗里埋伏。(下)(正末云)樊哙近前来。(樊哙云)军师唤樊哙那厢使用?(正末做打耳喑科,云)可是这般恁的。(樊哙云)得令!出的这辕门来,奉着军师将令?领着三千军马,直至西洛,敌斗申阳,走一遭去。大小三军,听吾将令!甲马不得驰骤,金鼓不得乱鸣。不许交头接耳,个个皆要用心。白日里都要打盹,到晚间定睛对瞅。若是相持厮杀,撇下马,丢了枪,一齐便走。今日领兵为大将,白炸鸡儿好蘸酱。两瓶好酒吃的醉,帐房里面高声唱。(下)(正末云)丞相,众将去了也。小官不可迟误,则今日辞别丞相、元帅,亲至西洛,用计征伐,走一遭去。(下)(萧何云)军师去了也。所言的事,必成大功。一壁厢差精兵猛将,接应军师,走一遭去。运谋施智显忠良,不驱士马动刀枪。三寸舌剑谈天智,亲临西洛骗申阳。(下)(韩信云)军师与众将去了也。张耳近前来。(张耳云)元帅,呼唤小将那厢使用?(韩信做打耳喑科,云)张耳,可是这般恁的,小心在意者!(张耳云)得令!奉元帅将令,暗调申阳,走一遭去。运机施略申阳,言谈语句中藏。若见群雄新用智,十面埋伏那一场。(下)(韩信云)众将都去了也。小官调领大兵,随后接应,走一遭去。号令严明领大军,纷纷杀气霭征云。直临西洛多威猛,奏凯还师拜紫宸。(下)

(申阳领卒上,云)因秦失鹿起刀枪,四海英雄会俊良。天下英豪闻吾怕,某名传西洛号申阳。某乃申阳是也。幼习儒业,颇看兵书,深通管乐之策。文能伏众,武能威敌,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。今日升帐,帐前排几队勇征夫,帐后列数百英雄将。左队陈劣缺天蓬,右队拥搊搜甲士。周围铁铠儿郎护卫,兵有七重围子,三军谁敢帐前喧,便是那鸦鹊过时不啅噪。某因秦嬴失鹿,陈胜吴广,关西兵起,各霸其境。陈胜以灭,刘项争锋。沛公先至咸阳,项羽倚强为霸,迁于鼓城,封俺六国诸侯。某今在西洛镇守,虎视天下英雄。俺这里兵雄将勇,马壮人强,田多粮广,带甲军校数十余万。某手下有一大夫,乃是陆贾,智过伊吕,舌辩苏张。今沛公用张良为军师,韩信为元帅,萧何为丞相,自汉中起兵,所过州县,望风而降,必来吾交锋,量他何足道哉!今请大夫陆贾,与他商议,看此人怎生用计兴兵?小校,与我请将陆贾大夫来者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陆大夫安在?(陆贾上,云)智胜孙吴伊吕文,谈天论地志凌云。不弱张仪说六国,能言舌辩赛苏秦。某乃陆贾是也。幼而习文,博通经史。颇晓穰苴之法,善智武子之书。今佐于西洛申阳麾下,为其大夫之职。小官正在演武场中,操练兵卒,有军校来请。元帅呼唤,不知有甚事,须索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报复去,有陆贾在门首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报科,云)喏,报的元帅得知,有陆大人来了也。(申阳云)道有请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有请!(见科)(陆贾云)元帅,唤陆贾有何事商议?(申阳云)大夫,请你来别无甚事,今沛公用韩信为帅,所向无敌,收州城数十余座。他必来俺洛阳,与某拒敌。大夫,你有何机谋,退韩信之兵?若出妙言,某一一从之也。(陆贾云)元帅,小官有一计。(申阳云)计将安在?(陆贾云)元帅,韩信用兵如神,不要与此人交锋。张良亦为说客。洛阳者左山右水,四塞险阻。深挑壕堑,高垒城池,积草屯粮,坚守不战,元帅,此乃为长久之策也。(申阳云)某谨依大夫之言,深沟坚壁,莫与韩信交锋。张良乃为说客,若来时擒拿不饶。我虽与大夫定此一计,不曾与张仝商议。小校,与我唤将张仝来者。(净扮张仝上,云)文武双全为将相,行兵布阵我敢强。早饭一顿吃七碗,生葱萝卜好蘸酱。某乃张仝是也。某佐于申阳元帅手下为将,正在演武场中,习士练卒,元帅呼唤,须索走一遭去。小校报复去,道张仝在于门首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报科,云)喏,报的元帅得知,有张仝来了也。(申阳云)道有请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有请!(见科)(张仝云)元帅,唤小将有何事

也?(申阳云)张仝,唤你来不为别,今沛公拜韩信为帅,所向无敌,收了数十余座城池,诚恐与某交锋。某与大夫定计,深沟高垒,积草屯粮,坚守不战,此计如何也?(张仝做背科,云)正合着我的心。我又不济,若是与他交锋,我那里近的他?将计就计,不好则说是好。元帅,此计大妙大妙!(申阳云)张仝说的是。小校门首觑者,若有一切军情事,报复我知道。(正末上,云)小官张良,自离了丞相元帅,不觉数日,早来到西洛也。我换了这衣服,扮做一个云游先生。我问人来,这里便是申阳的帅府。门首立着几个人,我试问他咱。(做见卒子科,云)稽首。敢烦通报元师知道,有一云游先生,特来拜访也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报科,云)喏,报的元帅得知,门首有个云游的先生,要见元帅也。(申阳云)有一云游先生要见某?大夫,此人必然是张良也。(陆贾云)元帅,此人必是张良,舌辩之士,休得轻放他也。(张仝云)元帅,若是张良,休要饶了他。(申阳云)小校,着他过来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过去!(见科)(正末云)稽首。贫道是一云游先生,特来拜访元帅也。(申阳云)兀那先生,你那里人氏?来俺这里,有何事干也?(正末唱)

【倘秀才】我这里便鞠躬躬将谦词礼讲,(申阳云)兀那先生,你姓甚名谁也?(正末唱)他那里问姓字先生可便何往,我可也行不更名本姓张。(申阳云)你敢是张良么?(正末云)然也,然也。(陆贾云)此人是说客,元帅休得饶他也。(申阳云)兀那张良,你是喉舌之人,你佐于沛公手下为将,你来俺这里做甚么?(正末云)贫道非是沛公之将,乃韩国阜城人氏,因打此处经过,闻知元帅才德,特来见访也。(申阳云)小校,与我拿住张良,我决无轻恕也。(正末唱)他一回儿嗔忿忿冲牛斗,施勇烈逞高强,(申阳云)大小众将,与我围住张良者!(正末唱)他显八面虎狼般气象。

(陆贾云)张良,俺这里将你擒拿,休言语,你言语必无轻恕,疾忙受降也。(申阳云)张良,我知道你是沛公之臣,亦为喉舌之士。你来我根前,如何说的过?你正是飞蛾儿投火!你正是说客,更待干罢也!(正末云)将军曾闻说客么?古来说客有三等。(申阳云)可是那三等?(正末云)有一图名,二图财,三图国。(申阳云)这一图名者何也。(正末云)一图名者,昔日七国争雄,魏威公命侯嬴收赵,侯嬴求救于秦。苏秦曰:"告公令箭,某亲自入魏。"苏秦至魏,见其威公,但说:"齐与赵连和,国王攻赵,何当两国之锋?"魏国闻之,收兵还国。后苏秦名扬天下。此乃是图名说客是也。(申阳云)这二图财者何也?(正末云)二图财者,昔日春秋齐威公,命孙子伐魏,庞涓令人将金银宝物买告邹文简,和齐罢兵,不想邹文简果受其宝。文简罢兵,见其齐公,言"孙子攻魏,数月不下;倘魏楚相连,却来攻齐,公子若何?"齐公令孙子罢兵还国。此乃是图财说客是也。(申阳云)三图国者是如何?(正末云)三图国者,昔日十八国,为因吴伍员领兵伐楚,申包胥入秦求救,哀公不发救兵,至于秦亭馆驿,七昼夜水米皆不入其口,大痛悲泣,哭倒秦亭馆驿。哀公曰:"包胥乃忠烈之臣也!"疾发兵救楚,子胥领兵回吴。此乃是图国说客也。说兀的做甚?我一不图名岂恋财,当初那包胥为客痛伤怀。张良怎做游说客,闻公贤德故亲来。(唱)

【呆骨朵】枉了我那区区千里亲身降,(申阳云)兀那张良,你心怀徼幸,有所害俺之意,如何饶免的你也!(正末唱)我又不曾怀奸谗徼幸的心肠。(申阳云)想汝实是无礼,我和你素不相识,你既不为说客,你来俺这里,有何事干?更待干罢也!(正末唱)他一回儿忿怒生嗔,心劳意穰。(申阳云)你恰才所言申包胥哭秦亭一事,侯嬴收赵,文简受资,图财图国,言中之计,话内之机,你比这三人更不同也!在某根前,如何说的过?(正末唱)我又不比那邹文简共侯嬴两个奸雄将,(申阳云)你既为不说客,你来俺这里,有甚么勾当也?(正末唱)我端的可便为贤才到于鸟兽邦,(申阳云)你何处而来也。(正末唱)因此上便访忠良离帝乡。

(申阳云)陆贾大夫,今张良已落在俺彀中也,绑缚定了,着谁为使,送张良与鲁公去?(陆贾云)元帅,小官陆贾,亲自为使,将张良解与鲁公去,可不好那?(申阳云)大夫,你亲自为使,小心在意者!(陆贾云)则今日辞别了元帅,便索长行。出的这辕门来。小校,将张良紧紧的围定,直至彭城见鲁公,走一遭去。(同张良下)(申阳云)小校,陆贾大夫去了也,紧守辕门,若有军情事,报复我知道。(外扮张耳上,云)某乃张耳是也。奉俺元帅将令,暗调申阳,某来到申阳门首也。小校报复去,道有鲁公手下差一大将,乃是张耳,特来见元帅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报科,云)喏,报的元帅得知,有鲁公差张耳,在于门首。(申阳云)道有请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有请!(见科)(申阳云)将军,此一来有何事也?(张耳云)报的元帅得知,某乃鲁公手下大将张耳是也,奉俺鲁公之命,特来报知元帅;今沛公手下有一大将,乃是樊哙,领数千军马,在您洛阳境上,虐害人民,折伐桑枣。俺鲁公着某统领五千军马,与元帅助阵,擒拿樊哙也。(申阳云)颇奈韩信胯夫无礼!差樊哙匹夫,侵犯吾之境界,破伐桑枣,虏掠人民,更待干罢!某今便点雄兵,擒拿樊哙,走一遭去。大小三军,听吾将令!三军严整,约束分明;闻鼓必进,鸣金必止。军行处征云冉冉,土雨纷纷。远闻战鼓喧天,遥望旌旗映日。旌旗闪闪,剑戟重重。旌旗闪闪,遮天映日转光辉;剑戟重重,就地拥出兵世界。鞍上将凛凛如神,坐下马威风似虎。腾腾杀气,浑如那雾罩昆仑;霭霭征云,不见了青天白日。十万兵厮杀相持,千员将扬威耀武。得胜旗摇还寨去,鞭敲金镫凯歌回。今朝发奋统戈矛,侵边犯境怎干休!拿住樊哙亲杀坏,恁时方显报冤仇!(领卒子下)

(陆贾领卒子拿正末上)(陆贾云)某乃洛阳大夫陆贾是也,今拿住张良,解送与鲁公去。小校慢慢的行。兀那尘土起处,一丢人马,不知是那里来的也?(灌婴打楚字旗号领卒上,云)某乃灌婴是也,奉军师的将令,打着楚字旗号,擒拿申阳。兀的不是军马至也?大小三军,摆开阵势者!(陆贾云)来的军马,我试问他一声:来者将军,是何国人也?(灌婴云)某乃鲁公手下大将,项庄是也。闻知您拿了张良,特来接应也。(陆贾云)将军乃是楚将项庄?俺申阳元帅拿住张良,今解送与鲁公去。某乃大将陆贾是也。兀那张良,你见么?鲁公来接应俺哩。(正末唱)

【货郎儿】猛听的吹画角悠悠的便嘹亮,他道俺接应的军排战场。(陆贾云)项庄将军,俺一同的见鲁公去来。(正末唱)他那里探知就里可便问其详。大将军何名姓?(陆贾云)项庄将军,俺用千般之计,拿住张良,献与鲁公,请功受赏也。(正末唱)他拿住的是张良。

(灌婴云)陆大夫,此人张良,足智多谋,他在那里?我试看咱。(陆贾云)在这槛车中也。(灌婴看科,背云)军师休慌。兀那张良,你从头说你那实情也。(正末唱)

【脱布衫】他教我言端的细说行藏,(陆贾云)张良勿得多言,见鲁公受降去来。(正末唱)休言语献楚投降。(云)将军饶性命咱。(唱)我这里忙哀告饶咱性命,(陆贾云)既然拿住你也,怎生饶的过!(正末唱)他道既拿住怎生轻放。

(灌婴云)将那张良拿近前来。你直这般大胆,来到我这里也。(正末唱)

【醉太平】他那里孜孜觑当,(灌婴云)军师休怕,申阳陆贾二将,如何出得俺手也。(正末唱)唬的我战兢兢手脚慌张。(灌婴云)此将中俺之计也。(正末唱)说道是中吾计不索再商量,(灌婴云)俺韩元帅领大势雄兵来接应也。(正末唱)又道是兵多将广,(灌婴云)此陆贾并无疑虑之心也。(正末唱)你道是申阳陆贾别无恙,(灌婴云)若到半途,必然下手也。(正末唱)到半途暗暗拿雄将。(灌婴云)想二将不知俺暗定其计也。(正末唱)他本待要望福禄,不想到这脑背后起灾殃。我则待坚心扶立明圣主,我播一个《史记》内便书名,可着人慢慢的讲。

(灌婴云)大小众将,不与我下手怎的?(卒子做拿陆贾科)(陆贾云)某中他计也。饶吾有千条之计,怎出他高人之手!(灌婴云)军师略等片时,后头军马来也。(张耳、樊哙领卒子拿申阳上)(张耳云)某乃张耳是也,智擒了申阳,接应军师去来。兀的不是灌婴将军?(做见正末科,云)军师,小将张耳,与樊哙智擒了申阳也。(灌婴云)军师,俺又拿住了陆贾,张耳、樊哙智擒了申阳也。(正末云)多谢了众将效力成功,则今日便索收兵献功去。谁想有今日也呵!(唱)

【尾声】俺今日敲金镫将得胜歌必索齐声唱,俺须索践程途喜孜孜军兵出战场。则今番有名望,擒收了三猛将,将功劳上表章,把军情慢慢的讲。功勋籍写数行,入凌烟金榜上,作臣僚入庙堂,恁时节受爵封官,那其间论功赏。

(众将领卒子同下)(净钟离昧领卒子上,云)我做大将是英雄,诸般武艺不甚通。听的上阵去厮杀,骑着马儿一阵风。某乃大将钟离昧是也。我文通四略,武解七韬。四略者:一曰天略,二曰地略,三曰人略,四曰马料,七韬者:一文韬,二武韬,三龙韬,四虎韬,五豹韬,六犬韬,七核桃。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。休言人敢帐前喧,躧着骆驼高声叫。某奉俺鲁公之命,领大势雄兵,擒拿张良韩信。某为大元帅,兄弟季布做先锋。我摆的停停当当了,不见季布来。小校觑者,他若来时,报复我知道。(净季布上,云)我做大将甚是标,兵书战策不曾学。听的厮杀推害病,正是买卖归来汗未消。某乃鲁公手下大将季布是也。某多知兵书,广览战策;十八般武艺,般般不会,件件不晓。我今领大势雄兵,钟离昧为元帅,我为先锋,擒拿张良韩信等。可早来到也。小校,报复哥哥知道,有我来了也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报科,云)喏,报的元帅得知,有季布来了也。(钟离昧云)兄弟来了,着他过来。(卒子云)着他过去。(见科)(钟离昧云)兄弟,你来了也。(季布云)哥哥,您兄弟来了。我点的军马十分停当。(钟离昧云)兄弟,俺奉鲁公之命,着俺二人,擒拿张良韩信哩。整点的军马停当,我先去。兄弟,你随后便来接应我也。(下)(季布云)哥哥去了也。大小三军,听吾将令!听我细说原因:明日与他相持厮杀,个个都要献功。一个人要三十根好箭,一个人要五张硬弓。身穿上五领胖袄,一个人带着八十个酒瓶。左肩上挑着五石白米,右肩上担着五万个烧饼。左脚上绑着炉锅,头上顶着五十个铜盆。左手里拿住铁叉,右手里拿着四十条麻绳。头到去上阵厮杀,压的他大叫高声。忽的门旗开处,便与他斗敌相争。若是他与我交战,唬的我去了魂灵。若是他众军将我来赶,我骑上马走如飞星。(同下)

(张耳上,云)某乃张耳是也。今有季布、钟离昧,领统大势军马,与俺交锋。我奉韩元帅将令,领三千人马,我为前部先锋,灌婴为合后,樊哙为元帅,便索与二将交锋,走一遭去。驱兵用智敢当先,奋勇施威立阵前。亲为前部擒贼寇,方显英雄将相权。(下)(钟离昧同季布领卒上)(钟离昧云)某乃钟离昧是也。大小三军,摆开阵势!来者何人?(张耳同灌婴、净樊哙领卒上)(张耳云)大小三军摆开阵势者!兀那小校,报与你元帅得知,着名将军出马也。(外卒子做报科,云)喏!报的元帅得知,有沛公人马索战也。(季布云)他的军马至也?我与他答话去。(季布、钟离昧出阵科)(张耳云)来者何人?(季布云)我乃大将季布是也。尔乃何人?(张耳云)某乃大将张耳,这二位是灌婴、樊哙。兀那无名小将,下马受降也。(季布云)你怎么说大话?来来来!我和你战几合。(张耳云)小校,操鼓来!(战科)(季布云)这厮倒来撒的我近不过他,走、走、走!(同钟离昧下)(张耳云)这厮走了也,不问那里赶将去!(同下)

第四折

(萧何领卒子上,云)扶将真主立刘朝,晓夜孜孜不惮劳。明良际遇风云会,青史英名万古标。小官萧何是也。奉俺沛公之命,今为军师张良亲至西洛,擒拿申阳、陆贾,得胜而还;又因钟离昧大势军马,与俺交战,被众将一战胜了,将钟离昧大势军马,一鼓而下,得胜还营。沛公之命,就在帅府中安排筵宴,庆赏三军。小官直至帅府,加官赐赏,走一遭去。帅府排筵尊上命,加官赐赏庆功勋。(领卒子下)(韩信领卒子上,云)赤心报国立刘邦,定乱除危保四方。严明号令驱军将,保祚皇猷日月长。小官韩信是也。因为西洛申阳,未能收捕,被子房用智施谋,擒拿申阳、陆贾。又遇钟离昧、季布与俺交锋,某命大将灌婴、樊哙、张耳,擒拿二将,得胜而还。我奉圣人的命,就在帅府庆赏功劳。小校,一壁厢安排筵宴,若众将来时,报复我知道。(灌婴、张耳、樊哙同上)(灌婴云)旌旗蔽野列枪刀,远破阴敌杀气高。军前一阵成功效,奏凯回京拜圣朝。某灌婴是也。这二位将军,乃是张耳、樊哙。来到帅府也。小校报复去,道有众将在于门首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报科,云)喏,报的元帅得知,有灌婴等众将来了也。(韩信云)着他过来。(见科)(韩信云)您众将都来了也。小官奉圣人的命,为您谒力成功,着小官在此帅府排宴,加官赐赏。您众将少谁哩?(张耳云)俺众将都来全了,则有军师未曾来也。(韩信云)小校门首觑者,若军师来时,报复我知道。(正末上,云)小官张良,自于西洛收申阳陆贾回程,韩元帅奉圣人的命,在帅府中安排筵宴,须索走一遭去。谁想有今日也呵(唱)

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则俺这一班儿整乾坤众英豪,都是那股肱才要保安宗庙。论机术效管乐,论智勇有谁学,千古名标。我则待行仁德,顺天道。(云)说话中间,可早来到帅府门首也。小校报复去,道有张良在于门首也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报科,云)喏,报的元帅得知,有军师来了也。军师路途辛苦,擒拿二将用心也。(正末云)元帅守府不易也。(韩信云)军师请见众将也。(正末做见众将科,云)您众将都来全了也。近前来,今日元帅奉命宴赏,各论其功也。(韩信云)军师,韩信敢问么?当日您众将辞了朝,到的洛阳,怎生用智收捕二将?军师,你试说一遍咱。(正末云)小官当日离了丞相、元帅,到的洛阳,见了申阳,将微言所说,未曾举口,申阳半军可早怒生两肋,发乍冲冠。申阳将军言道:"项羽有命:拿住张良者,千金加赏,万户封侯!"就将某献与项羽,请功受赏。小官略使小计,遣数将定计铺谋,吊申阳擒出陆贾也。为贤良千里驱驰,用千般智略心机。申阳你若是秉忠贞坚心辅佐,陆贾我着您承恩禄荫子封妻。(韩信云)军师,想着你于国尽忠,多有功劳也。(正末唱)

【沉醉东风】我若是忠心报君恩重爵,立功勋《史记》名标。灵禽相良木栖,辅圣主行仁道,俺则愿的泰阶平,风雨时调。见如今四海黎民歌舜尧,俺可便共享升平到老。

(韩信云)小校将酒来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韩信做把盏科,云)军师,不枉了效力成功,壮哉,壮哉!满饮此杯者。(正末做饮酒科,云)小官饮。(韩信云)一壁厢动乐者!(动细乐了)(韩信云)军师再饮此杯者。(正末唱)

【水仙子】金杯满注捧香醪,品味珍羞盘内托,则听的仙音一派多奇妙,比俺那凯歌声音韵好。受天恩赐宴难消。君主德过禹舜,正人伦尊礼乐,恩宽厚胜似汤尧。

(萧何上,云)小官萧何是也。奉圣人的命,至帅府中加官赐赏,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小校报复去,道小官来了也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做报科,云)喏,报的元帅得知,有使命来加官赐赏也。(韩信云)使命至也,俺接待去来。(众将做接科,云)大人,俺众将接待不着,勿令见罪也。(萧何做见科,云)你众将都望阙跪者,听圣人的命!则为您效力成功,着小官封官赐赏。您听者:则为你发愤志扫荡群雄,享重爵秩禄重重。施妙策捉拿猛将,擒草寇风卷残云。得胜也鞭敲金镫,喜孜孜奏凯还城。今日奉敕旨加官赐赏,着您承恩禄万载峥嵘。张子房股肱才堪为辅弼,又赐你千两黄金。灌婴为左司马行军之职,张耳为右司马敢勇将军。樊哙为辅弼大将,众将士八位公卿。封三代丹书铁券,则为你竭力尽忠。加你为领军大将,再有功自有除升。今日个加官赐赏,一齐的望阙谢恩。

题目黄石公亲授兵书

正名张子房圯桥进履

  初相见,意思浓,两下爱衾枕和同。销金帐春色溶溶,云雨期真叠叠重重。

  谁知道,天不容,两三年间抛鸾拆凤。苦多情朝思夜梦,害相思沉沉病重。

尔在东,我在西,阳台梦隔断山溪。孤雁唳夜半月凄凄,再相逢此生莫期。